方子安和刘老把头坐下来商定了一些细节,报酬方面刘老把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计较,但方子安岂会亏待他,按照行市造船工的价格的三倍工钱支付报酬。方子安明白,在人工上省钱是没有必要的,那也省不下多少银子。如果刘老把头真能替自己修好那艘船的话,给自己省下的银子何止是这么点工钱。而且,工钱其实体现的是一种尊重,方子安必须要让刘老把头感受到这一点。
刘老把头心里当然是很高兴的,谁肯跟银子过不去?方子安给他开出了三倍工钱,这便是对他这个曾经的修船把头的肯定。
刘老把头提出材料和人员的问题。按照刘老把头的要求,起码得要十名体力好的下手一起,才能展开修缮工作。修船的材料那自不必说了。方子安告诉刘老把头,材料自然自己会按照要求备足,但人员需要刘老把头自己配置,因为自己对从事此事的人员不熟悉。
刘老把头想了想一拍大腿道:“罢了,这些年也有不少后生来找我拜师学艺,我一想到以前那些跟我学的人都违背了我的想法,还觉得我老脑筋,心里一生气,便全给推了。既然这一次摊上这么个事来,我老汉也只能再收几个徒弟了。人我来找,我自会选十个人跟着我干。当然,工钱你得付。不用多,学徒工钱便成。”
方子安笑道:“那可太好了。工钱照行价便是,您选的人,自然不能亏待。老把头不用担心此事。我有个建议,干脆明日我去将那艘船拖来这里挺靠,之后的修缮就在您这里进行,也省的你劳顿。老把头这左近有没有联通钱塘江的河湾可以停泊的。”
刘老把头想了想道:“巧了,咱们村东头便有一条河汊子,以前便是修船的地方。以前有人请我修船,也是停在那里的。只需将水里的木架子加长加宽便是。这样是最好了,我可以时时的去船边上转转,半夜里睡不着也能去干干活。只是你却要麻烦了。”
方子安连道不麻烦,这其实是方子安一开始便打的主意。那艘破船的修理必须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方子安打的主意是不经过市舶司的许可自己出海,这其实是一艘黑头船。大张旗鼓的在码头处修缮,那太引人瞩目。将船放在刘老把头这里修,便可以不被人发觉,悄悄进行。
“那便这么说定了,我明日便将那艘船拖运来此,刘老把头,我现在得回去做准备了。您这里也抓进张罗起来,明日船一到,便可以开工了。这里是二百两银子的定金,咱们写个协议,各自按个手印,这事儿便成了。您看如何。”
“好,就这么办。”老把头倒也快人快语,拍着膝盖表示同意。
刘把头找来纸笔,方子安写下协议,一式两份,无非便是雇佣修船,工钱多少,不得反悔之类的话。方子安在协议上写上了一个月的工期,刘老把头也没说什么。一般按照规矩,他得先看到船才能定夺工期。但刘老把头是很自信的,在他看来,不管船只破烂的程度如何,他都有信心修好。造船也不过三个月,修船一个月,那已经是很宽限的日子了。当下两人按了手印画了押,一人一份,这事儿便算成了。
眼看夕阳西斜,方子安赶忙起身告辞离开,赶在天黑之前赶回了临安城。
次日一早,方子安去账上取了一千两银子揣在怀里便赶到了钱塘江码头上。花银子雇了一艘拖船,将那艘破船拖着往湾头村去。那艘船船底破了大洞进了水,但是大宋造船技术发达,早已有了水密舱的技术,虽然船底破了大洞,两个大仓都进了水,但是两侧的其他舱室却还是完整的,所以船并不会沉没。这其实也是方子安选中这艘船的原因之一,毕竟整体性完好,也不像其他破船那样几乎全部都浸泡在水里的,或者是一动便要散了架子的样子。
即便如此,拖拽的过程还是惊心动魄,拖船的船老大心里也是纳闷的很,这个人买下这艘破船也不知是不是傻子。昨日一个人花四百两银子买了一艘破船的消息便在码头上流传,拆船的那帮小子都乐疯了,这个买船的人真是个憨货。
小心翼翼的行了十几里的水道,抵达湾头村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刘老把头和十名他召集的后生在村口江堤上都已经等了好几个时辰了,终于见到船只抵达,都忙迎接上前。刘老把头第一眼看到那艘破船时便傻了眼,尽管在他心里做过最差的设想,但是看到这艘船时,刘老把头的白眼珠子差点翻上了天。这艘船破损的太严重了,完全达到了报废的标准。
不过事已至此,刘老把头倒也必是认怂的人,当即指挥拖船将大船拖到河汊子口。再指挥人用绳索套上几匹牲口,十几人和几头牲口一起拉拽,将大船拉入河汊子内的一处河湾之中。指挥着让船停靠在河湾一侧的岸边的位置。
方子安有些疑惑他们该如何让这艘船能够露出水面,以便于修理时,刘老把头便立刻展示了劳动人民的智慧。随着潮水的满满回落,河汊子里的水位迅速降低,水面下早已打下的碗口粗的几十根木桩逐渐显露。这其中的大部分都是以前修船的时候打下的支撑木桩,还有二十几根是为了这艘大船而今天一早打下去的。潮水回落,大船落在木架子上,刘老把头迅速的命人调整木架的长度和角度,垫上弧形的木垫,整艘船便稳稳的被呈现半圆形的木架子稳稳托住。破损的船舱里的水流哗啦啦的流出来,像是大瀑布一般。很快船舱里的水便流的干干净净。
方子安佩服不已,利用潮水涨落的时间来让船只落在木架子上,这其实原理很简单,但确实需要你想得到。钱塘江的潮水是出了名的高,此处河汊水位竟然上下落差近两米之多,一天涨退之间的几个时辰,够做好多事了。船底修缮可以凭此进行,那些木架子上都搭有木板的横档,显然是便于人行动而不必踩着河底的泥水的。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有个干船坞,但那可不是简单的说说而已,代价太大,反而不如这些土办法。
“检查全船,清空所有杂物,按类分类。”老把头下令道。
十名后生迅速上船,按照老把头的指令从船头检查到船尾,什么主副桅杆,主副舵,船板船舱,船头船身,全部仔仔细细的检查一遍。一个多时辰后,刘老把头来到站在岸边的方子安身旁。
“我说方公子啊,你坑得老汉不轻啊,这样的船你也叫我修?你这是砸我的招牌啊。老汉我怕是要晚节不保了啊。还有,这艘船明显不是今年损坏的,那创口应该是两三年的老旧痕迹。你跟老汉我撒谎欺骗,不尽不实啊。”刘老把头叹着气瞪着方子安道。
方子安只得拱手赔笑道:“实在抱歉,我这不是怕说了实话,您老拒绝我么?实在对不住你老人家。如果当真修不了的话,这船我拖走便是,给的定金我也不要了,就当是给您赔罪。”
刘老把头瞪着方子安道:“这时候说这种话,有什么用?再说了,你当我刘长根说话放屁么?传出去人家会说我刘长根没本事修好这艘船,我的脸往哪搁?我这刚刚收了十个徒弟,你要我怎么跟他们交代?嘿!”
方子安赔笑道:“您的意思,您能修好?”
“废话,一定要修好,不然我以后怎么见人?”刘老把头白着眼呵斥道。
方子安喜出望外,连声道:“那可太好了,我就知道老把头一定能修好。果然,我找您是找对了,谁也没这个本事,只有你老把头能做到。”
“少拍马屁。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这一回是上了你的当,修好了这艘船咱们再算账。”刘老把头斥责道。
方子安连连点头道:“要打要骂都成,您老可别生气。需要什么物料,您尽管说,开个单子,我去采购。”
刘老把头一屁股坐下,喝了口凉茶,这才道:“算你还有些运气,这船虽然破旧,不过主副舵都还完好,腐蚀也没太严重。只需清理之后重新上放水的漆胶便可。倘若这个也坏了,那可真是没法修了。”
方子安道:“谢天谢地。”
“桅杆虽然断了,但是主副桅基座尚好。而且恭喜你,你这艘船还是八面桅。便是我大宋最厉害的八面来风,皆可行船的八面桅基座。这玩意还是当年我在修缮朝廷的神龙舟上见过,一般商船很少会有这种八面桅的构造。看来你祖上倒确实是下了血本。”刘老把头沉声道。
方子安有些惊喜,那桅杆基座的构造方子安可并不知道是什么八面桅。只是他在爬上爬下检查破船之际,看到这艘船的桅杆基座构造有些不同,所以这也是他选中这艘船的原因之一。
“船底烂了,需要全部更换。龙骨损坏的两个仓需要更换内仓龙骨。船侧基本完好,船头船尾有些腐烂,需要部分更换。甲板腐败,需要更换。另外主桅断裂,需要更换。还有……还有……还有……”
刘老把头一连串的说出了不下三四十处需要修缮之处,方子安听得头皮发麻,他知道听到的需要修缮的地方越多,自己便越是不划算。倘若修缮的价格超过了买一艘可以使用的旧船的价格,那自己想省钱的想法便打了水漂了。
“材料需要的不少,我说你写,列个单子。”老把头最后道。
方子安咂嘴道:“老把头,这船修好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刘老把头看了方子安一眼道:“这不是你祖上留下来的心血么?你不是说花多少银子也要修么?怎么?又不肯了?”
“不是不是,我只是问问。我得准备这笔银子不是么?”方子安忙道。
刘老把头道:“用不了多少,你去买物料也不用买新的,旧船拆下的都能用,我这里会处理的跟新的一样。那些旧船料花不了几个银子。你去买或许被他们坑,我若去,他们休想坑我,我给他们拿捏的死死的。”
方子安大喜道:“那不如这样,这件事也请老把头代劳呗。我这什么都不懂,买贵了买错了都是事。”
刘老把头看着方子安道:“我都有些怀疑你的身份了,你不是说你家世代跑船的么?怎地说这种话。”
方子安忙道:“我这一辈不跑船了,实不相瞒,我刚刚中了解试,我只会读书,对这些一窍不通。”
“哎呦,原来是个解元,失敬失敬。”刘老把头肃然起敬,对他们而言,所有中解试的人都是解元,倒也不用纠结称呼了。
“既如此,也成,我便再操一份心,自己买也省心,省的你弄错了麻烦。”刘老把头点头道。
方子安很是高兴,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咂嘴道:“六百两够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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