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成都府衙。
知州宋祁正备酒宴请苏不疑。
苏不疑这个年轻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听媳妇话了,送他美妾歌姬一概不收,看得出是个地地道道的蜀人。
好在宋祁这次招呼苏不疑过来,也不是为了带着他寻欢作乐,而是想问问他白蜡园之事。
“此乃我胞弟的主意。”苏不疑并不居功,笑着跟宋祁说起蜀商今年竞相筹建白蜡园的始末,又与宋祁讲起今年白蜡的大致产量。
宋祁听得两眼一亮。他自己虽好酒好美人,却也是个惜才之人,见苏不疑谦逊有礼,便起了提携之心,笑着说道:“你好好主持此事,入秋后倘若真能有这样的产量,我便上书朝廷进献‘蜀蜡’,到时官家肯定会对你有所嘉奖。”
苏不疑知晓宋祁是要推自己一把,自是感激不尽,斟满酒向宋祁敬了一杯。
酒过三巡,宋祁便与苏不疑聊起苏辂来。他笑着说道:“你这弟弟不一般啊。”
苏不疑心里也觉得自己这弟弟不一般,早在苏辂刚习字的时候,他们兄弟几个就时常会收到苏辂亲手所写的书信。
要说那字吧,没人能违心说好看,可内容却处处透着关心,即便兄弟几个没机会相聚,他对这个幼弟也多了几分偏爱。
等幼弟能读书了,来信就更勤了,时常给他们抄录一些据说是从书上或者从别人口里听闻的疑题来信请教他们。
起初苏不疑也不以为意,只认认真真地回信答了。
直到有一回在公事上遇到相似的难题,他赫然发现自己竟能轻松自如地想出应对之法。
苏不疑这才惊觉自家幼弟的不凡之处,不时拿出兄弟间的往来书信出来重读一番。
这也是苏不疑没有按苏辂的意思把功劳全揽自己身上的原因,他觉得幼弟的前程会比自己更远大,所以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他不想吞掉幼弟的功劳。
苏不疑挑拣着苏辂的几样趣事与宋祁讲了。
宋祁一生都爱红火热闹,自是听得津津有味。
说实话,宋祁对前任张方平有点意见,这家伙干得太好了,临走时还向朝廷为益州申请了赋税减免,弄得底下的人对这位前知州感恩戴德,甚至还有人给他立生祠!
这也就算了,只是传统的刷民心手法而已,最过分的是张方平居然还捣鼓出了全新的蜀戏、重新修了杜甫草堂,这可就让宋祁这个继任者有点施展不开了。
你说你,基础工作做得好就罢了,居然还能玩出新花样,让后面的人怎么搞?
当然,宋祁也不愁这个。
宋祁之所以会调到蜀中来,不过是因为他亲哥宋庠上去了,自己为了避嫌出来地方待两三年而已,回头怎么来的还能怎么回去!
只是和前任差太远面子上会过不去而已。
现在苏不疑捣腾出来的蜀蜡,算是让宋祁找回了点颜面。
对于苏辂这位张方平爱徒、苏不疑幼弟,宋祁虽没见过面,却已经把他给记住了。
要知道张方平与苏不疑两人在蜀中捣鼓出来的新鲜事物,大多少不了苏辂的影子!
这个少年郎,前途不可限量啊!
两人且饮且谈,一个有意想多了解一二,一个有意想为幼弟扬名,倒是聊得格外热络。
散场之后,宋祁提笔给几个老友写信,说蜀中要出一种新蜡,产量高不说,成本还低,到时会以蜀蜡的名义献上去。他这封信就是先给老朋友们提个醒,让他们心里有个底,到时帮忙吹一把。
虽说即兴写诗是当代文人的基本技能,可是精心琢磨过的诗文和临时写出来的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影响力也不可同日而语。对于这项政绩,宋祁想好好搞起来,自然少不得要老朋友们来捧场!
两个月时间,怎么都得给他憋几句佳句出来吧?
尤其是范镇这家伙,不仅是老相识,自个儿还是成都府的人,你写点什么对得起你蜀人的身份吗?
宋祁挨个给老朋友透完题,心里对苏辂这个少年郎也产生了浓厚兴趣。
他们已经老了,大宋往后会是这些年轻人的天下。
这样聪敏过人的少年人,夸一夸他没坏处,日后儿孙一辈也能友好往来。
像晏殊去了以后,他几个儿子在朝中无人照拂,如今只在末流小官位置上徘徊。
晏殊在朝为官五十年,竟连曾结了两姓之好女婿富弼都不提携他的儿子,着实让宋祁这个喜欢及时行乐的人有些唏嘘与担忧。
唏嘘的是人走茶凉这话果然不假,担忧的则是自己年纪也大了,往后自己的儿孙也不知会如何。
出于这个想法,宋祁得知白蜡园之事后便决定与苏不疑一家结个善缘。
宋祁写完一封封给老朋友的信,又给兄长宋庠写了封家书,与宋庠讲起近来的思量,并让宋庠好好照顾好自己。
不知不觉,他们竟都到了考虑身后之事的年纪了。
蜀中的信送到开封时,已经是盛夏。苏辂和赵仲鍼两个人的生日挨得还挺近,只相隔十一天,他俩一琢磨,便不打算分开搞了,找了个休沐日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当做庆贺生辰。
到了六月初六,家中又给苏辂过了个简单的生辰。
也就是在这时候,苏不疑的家书送了回来。
苏辂听苏不疑讲完宋祁的打算,对这位后世有名的“红杏尚书”颇有好感。
他从不拒绝别人的好意,朋友么,当然是越多越好。
就是不知道他大哥接下来能换个什么官当。
官,当然是越大越好!
苏辂给苏不疑回完信,又溜达去王安石那边交功课。
按王安石那臭脾气根本不可能完全采纳苏辂的建议,他按照苏辂他们的意见对自己的万言书进行修修改改,又过了一个月才拿出修改稿,一鼓作气把这份成稿呈给了赵祯。
如今一个月过去了,赵祯那边没什么回应,王安石心里有些失望,平日里却只能踏踏实实做事。
听人说苏辂来了,王安石眼皮都不抬一下,兀自思考自己的《言事书》是不是写得不够好。
苏辂不是需要人招呼的人,他自发地往王安石身边坐下,诚恳地关心老王的身心健康。
王安石听了一耳朵闲叨,总算回过神来了,没好气地瞪了苏辂一眼。
苏辂把带来的功课交了过去。
王安石把他的功课搁到一边,和苏辂瞎琢磨起来:“你说官家是不是没看我的《言事书》?”
苏辂安慰道:“您想开点,说不准官家已经看完了,只是觉得不太赞同您的想法呢?”
王安石一点都没被安慰到。
王安石说道:“官家曾经一力支持范文正公主持庆历新政,怎么会不赞同我的想法?”
苏辂说道:“此一时彼一时。何况支持庆历新政的是官家,废除庆历新政的也是官家啊。”
王安石横了苏辂一眼,觉得这小子胆儿真肥,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苏辂对上王安石的眼神,不由紧张地左看右看。等发现周围没别人了,他才说道:“我这些话,出我之口,入您之耳,要是旁人知道了,那肯定是您传出去的!我们可是师徒啊,师徒本是一体,您可不能这么对我!”
王安石听苏辂那么胡侃瞎侃一通,心里倒是好受了不少,本来他也没想着刚把《言事书》献上去就能被采用。
王安石收拾好心情,摆摆手赶走苏辂,自己背着手站到窗前良久。
不着急,他还年轻,他还有很多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