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葛逻禄叶护顿毗伽返回到牙帐中,连忙与部落的祭司商议,询问他这趟出门到底吉利不吉利,祭司只好祭出自己的跳舞占卜大法,无意识地拍击怀中的手鼓,从鼓声的回音能得到长生天的回应。
“叶护不必担心,此去有惊无险。”
既然没有危险,那他就放心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他与安西都护府一向关系不错,就连自己这个叶护的封号,也是高仙芝给讨的。
顿毗伽立刻叫了几个随从,骑马跟随田珍将军一起前往渴塞城。
唐军小队与可汗随从刚刚消失在草甸的地平线上,又有一支唐军小队来到了营地中,也有身穿明光铠的小将,穿扎甲的小兵,骑着清一色的枣红色马匹。身后背着代表安西节度使的豹尾牙旗。
牧民们钻出毡帐,顿毗伽可汗的两个儿子也揪着发辫走出来,奇怪这些唐军为何去而复返,父亲不是已经跟他们去了吗?
燕小四摘下兜鍪翻身下马,神态恭谨可亲地询问:“两位可敦、两位特勤可在?”
顿毗伽的长子站出来说话:“我是叶护长子摩罗特勤,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燕小四笑眯眯地说道:“都怪我家将军办事太不细谨,本来李大夫也邀请有两位可敦和特勤共同赴宴,他竟然忘记了提起,我只好折返回来重新请一趟。”
“甚好,我这就备马与你们同……”摩罗特勤的话音未落,他的兄弟伊顿特勤走出来伸手拦住,问燕小四:“此事我们的父亲可曾知情。”
“当然知晓。就是你父亲要我们回来请几位,早点走说不定还能追上他们。”
伊顿又问:“父亲为何没派他的随从回来叫我们。”
众兵卒面面相觑,眼角闪烁着阴沉,有人已经偷悄悄摸到了腰间的刀柄,燕小四疑惑不解地摩挲着银盔,奇道:“叶护他老人家并没有吩咐派随从回来,我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样的规矩,既然两位不肯相信,那我就再回去一趟,叫叶护的随从回来请你们,这一来一回耽搁多长时间,李大夫的酒宴怕是要推迟了。”
燕小四说罢这两句,立刻拽着马缰又翻身上马,带领众人准备离去。
“将军请留步,”长子摩罗特勤连忙抬手喊住他们,对身边的兄弟说:“你实在是多心了,在这片天空下有谁敢冒充唐军。”
摩罗特勤躬身抱胸说:“将军请原谅我兄弟的谨慎,我这就回帐中问问两位母亲,看看她们是否乐意随我们去赴宴。”
燕小四松了一口气,勒着马头转过身来,笑着叉手回礼:“不着急,末将在这里恭候各位启程。”
两位可敦也没有生出疑心,简单梳妆了一番,又涂抹了些唇脂,在长子的搀扶下走出毡帐,又叫来几名随从牵了马匹,装上马鞍准备出发。
次子伊顿特勤临出发时又改变了主意,朝燕小四歉意地躬身抱胸道:“我仔细想了想,总不能所有人都去赴宴,家中得留一个人,万一有什么事情,我好派人去通知他们。”
燕小四一琢磨,这顿毗伽叶护家里的二儿子实在是鬼精的很,不好糊弄,既然如此就只能带着他的两个老婆和大儿子出发,反正咱家大夫也没说让他们全家完完整整过来。
草甸蔓延到远方尽头,一行人踏着牛马踩出来的小道往西南方向行去。
燕小四主动与长子摩罗特勤攀谈,以化解他们的疑心和紧张感,这差事已经成功了一半,可千万不要半路上让煮熟的鸭子给跑了。
“摩罗特勤年轻有为,更有决断力,我家李大夫就喜欢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叶护的长子就应该出来与大家认识认识,多交几个朋友,将来的路也好走。”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我们家与安西都护府渊源颇深,就应该多多走动。哎,燕将军,不知这次宴会都邀请了谁?”
燕小四答道:“你们一家子,还有宁远国王一家子。”
“可有歌舞助兴?”
“有!都是一水儿的康居美女,身材高挑,皮肤白皙,胡璇舞跳得贼溜。”
“好,好,好。”摩罗特勤感觉身后被刺扎一般,回头却见两位可敦用冷眼睥睨他,连忙改口道:“我是说酒宴上应有歌舞助兴,这样酒才喝起来有味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哈哈。”
……
渴塞城外河水半绕的丘陵上,短短几天之内便扎起了一座木排城寨,李嗣业的中军驻扎在上方,其余各军营以品字形结构分布在下方山坡上。
这时天色已暗,顿毗伽叶护跟在田珍身后穿过两座军营中间,可以看到星星点点如沙盘排列的篝火,营中的马厩里发出阵阵马嘶声。他暗暗心惊,唐军这是有备而来,定然是要有大动作,怪不得大食人要到处游说。
他们沿着坡道来到高台上,营门前拦阻着拒马,两旁设立有临时的箭塔。他们刚一接近,上面便有人喊话下来:“夜晚营门警戒,请通报姓名。”
田珍仰头喊道:“速速抬开拒马,李大夫请的贵客来了。”
守门的兵卒们将拒马分别抬到两侧,站立成两排叉手迎接。进入营门后,通往李嗣业牙帐的两侧排列着篝火,兵卒们围着篝火盘膝而坐。
李嗣业命人将牙帐的帘幕掀开,他亲自站在营门外面迎接,顿毗伽看到对方后,连忙从马上下来,上前对着李嗣业抱胸行礼:“李大夫,请恕我来迟。”
“不迟不迟,其实正好。”
两人都在互相打量对方,顿毗伽身材矮粗,辫子厚密,鼻子大而发青,下颌的络腮胡也被扎成了小辫,形貌看似粗俗,实则为人精细。李嗣业身披赤铜色山文甲,身材有些发福,看上去肩宽腰阔,像个没有脑子的冲将。看上去没什么可担心的,这种人大唐的军中有的是,只不过是个有勇无谋的武夫而已。
李嗣业伸手相邀道:“请进帐中饮酒一叙。”
“请。”
宁远国王先来一步,已经坐在左首焦急等待,看到此情此景,顿毗伽心中十分巴适,来得越迟越说明自己越受重视。
他入帐坐在了左上首,随从们次第排列下去,面前的案几上放着用罩子盖着的三个木托盘,一小坛子酒和精致的琉璃酒盏,汉人玩这种奇淫巧计的玩意儿最是拿手。
李嗣业安坐停当后,示意站在门口的岑参可以开始,岑参叉手点头,立刻击掌。
从帐外走进来五六名康居胡女和两名乐师,赤着双足在地毯上开始翩翩起舞,乐师怀中抱着琵琶,手中捏着横吹笛子,身体摇摆着吹奏雅乐。
李嗣业又喊了一声开宴,又有两名女子走进来,分别跪坐在宁远国王和顿毗伽身旁,把他们罩在托盘上的罩子取掉。
顿毗伽低头一看,面前盘里堆放的肉上面,覆盖着一层烤熟的动物皮脂,闻起来一股子燎烧味儿,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恶心自己吗?
他抬头望向对面,宁远国王的盘子里就只是堆着肉片而已,他扭头望向李嗣业,李嗣业却故作不知,笑着伸手相邀:“请叶护慢慢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