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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勿唤采薇冬自归(4)

长街人声涨 亭风 4140 2022-11-07 18:40

  邝竒问:“临时改换线路,对军队可有影响?”

  简云楟说:“放心,明天我会交代下去,还是同一个借口,为防间谍把咱们分的几路军数摸个干净,全军一起操练,每种地形都要熟悉。”

  邝竒又说:“可你这般安排,间谍还会把消息传出去吗。一传出去,哪边的军队遭了伏击,另外一边的身份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他既然能在你身边藏这么久没被发觉,定有过人之处,又怎会犯这种错误?”

  简云楟说:“所以,如果我是他,我深知继续埋伏下去,获得的情报、好处一定会比破坏这一次行动的大,但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国家的粮食、兵器被夺走,我心里面暗暗地察觉到了,可能将军已经有了怀疑我的意思,我要保住自己,又不能有负国家,我该怎么做呢,或者,单稷又会让他怎么做呢?”

  邝竒笑了,说:“计中计。我要是他,就提前传情报,让单国做好防备,但让对面的小将军偷袭成功,捞上那么一丁点好处,带功而返。而自己这边,和单国的部队配合好了,演一场偷袭不成、反糟埋伏的戏,等我有幸捡了一条命回去,一边是伤痕累累的我,一边是偷袭成功、但抢来的物品,莫名其妙地比探子报来的少的另一个将军。明眼人一看就都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这时候,我不仅摘得干干净净,还给别人泼了一身的好脏水。”

  简云楟亦笑,说:“正是此理。”

  邝竒放下心来,又开起玩笑:“他可必须得聪明一点儿,别做笨娃娃,不然白瞎了你的好计谋。”

  简云楟回:“我可是从来不敢低估,我的对手的。他纵然一时慌乱了,愚笨起来,单国坐镇的那位,却不见得容许得了。”

  邝竒又说:“不过,你能不能确定,鬼只有他一个?”

  简云楟的气势开起来,说:“大鬼定是只有一个,别把我想得太笨。”

  邝竒说:“小鬼呢?”

  简云楟回:“战场上,将要信兵,信兵不当鬼。但打仗毕竟太苦了,那些主动来给军队洗衣服做饭的,被迫来谋生的,见到敌国的大量钱财,难免不会动心。更别说,对面也有数个武功好手,哪天夜里保不定会派过来。大的坏事,被人严管着,他们做不了。但小的事情,譬如你哪天发兵,又譬如,练兵的时候,一般分成几个队,总是很难瞒住的。”

  邝竒点头,和他说:“简国有你,终归是有大福气。”

  等项叶的信开到这天之时,边关的捷报已经回传了,全京城都喜气洋洋的,项叶的脸色也一直红润,喜悦的心情溢于言表。可等她读完这封信,再出屋来,神色却不再飞扬了,眼里全是愁愁的光,坐到哪,都让人觉着沮丧。

  简云楟的信,开头就沉重:“叶叶,我觉得我很卑鄙,不仅如此,虚伪、自私,小人。”

  项叶刚读,心就揪了起来:“正像我多年前问你的那样,我身为将,却总不想打仗,总想说,世上能不能不要打仗。可尽管我这么想,我真正所做的,却是最阴谋的勾当。我用计欺骗将士,好让他们的血热起来,更勇猛地战斗;我挑话怂恿邝竒,背信弃义,以让我们能最快地找到突破的山道,逼单国投降;我设下埋伏,只为让一直埋在身边的间谍落网,为了能把他找出来,我罔顾一支队伍的生死,我明知,他们一去,凶多吉少,但我不能露一点马角。我还在想,在从前的战场上,和我并肩出生入死,互救数不胜数的那个间谍,等把他抓出来,我是斩杀他的头颅挂在城墙上,还是用一杯毒酒送他上西天。我总不可能将他放回去的,他得下去,给那队铁骨铮铮的汉子偿罪,正如等我死后,也得在地狱里,一家一家地把大门跪开,求人家宽恕一样。”

  项叶眼眶湿了:“可我停不下来,我也知道,我不能停下来。世上大多是像那头笨牛一样的蠢将,上了战场,要个荣誉,要个功绩,要打得人家怕,要人家跪下来求。等哪天受伤了,这本是最正常的,又拖着苟延残喘的身体回家乡,守一亩田,一头牛过活。回去了,媳妇早改嫁,父母早成黄土,也没什么好说幸福不幸福。军营里最爱说一句话,死在战场上,最光荣。可这光荣背后,血淋淋的。”

  项叶眼泪抑不住了,又怕掉在纸上糊字,忙把脖子向后伸,任泪淌在衣上:“除了这样的,还有心里揣着东西,全不要命的。什么冷酷,什么无情,什么仁义,什么道德,都是废话。他们要的就是赢,为权势,为爱情,为荣誉,为尊严,为发泄怒气,为证明自己,说到底,是明明白白地看透了炎凉,清清楚楚地只为自己。我和所有的将一样,最喜欢这种兵,他们的血足够冷,足够在最需要冷的地方蹦起来,足够省事,也足够好使。你看,这是你从没见过的我,满身污腥,黑暗到骨子里。”

  项叶重喘几口大气,把纸捏皱了,折起来,平息自己,泪痕已干,她继续看:“我是第三种人,是将。我有时候真羡慕盛明华,盛明华家代代都是名将,他从来不会想,自己暗得脏。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将,傲骨、正直,勇猛,机敏。他活得也恣意,以带兵打仗当一生的骄傲,不像我,既骄傲,又恨不得把铠甲丢进火里通通烧掉。有时候我想,人活着多可悲,读书的时候,更是不该什么书都看,为什么神既要让国家永生混乱,永出黑暗,又要让我拯救国家;为什么神既要我救黎民苍生,却又让我不得不先亲手,送他们去死。为什么他给我统治的权力,却偏偏又给我平民的心。谁知道?”

  项叶已哭成泪人,上气不接下气,她理解得了,却回答不了,她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沉浸在胜利的欢乐里洋洋自得,那只感知痛苦的眼睛,不知被什么蒙蔽,睁不开一点。她没法再向几年前那样,理智冷静地告诉简云楟:“这不是你的错,是世道如此,你想要的,太美好了,也太镜花水月,所有人都盼望着,却没人去做。没人会像傻子一样,去水里捞月亮。水那么冰凉,千万年都不变的冰凉。”

  她越看越害怕,那种恐惧和平常的全不一样,它是从心底最最深处一点一点漫上来的,一点一点就化成了水,集成了塘,汇大了湖,把她死死地往最最冰凉的的最深处按,她扑都扑不起来,全身的皮肤都胀,越想往上,越是窒息,越是无力,泪在湖里,无处可流,无人在意。

  她怀疑自己所学过的一切,一切都是在榨取别人生命和幸福的屋木上进行,她不敢再怀疑,原来,她也虚伪得彻底。

  她重新打开信:“叶叶,我像你爱琴那般的爱你,像大漠恋黄云那般的离不开你去。可我自己,比不过琴,更比不得大漠。只有对你的情意,可以任众生神魔随意窥窃考验,如果我的心里还有什么是圣白,是包裹着你。”

  项叶泪痕再湿,所有的情绪都冲向了信里,她有意为之,又无奈而已。

  她从前以为,在项叶和简云楟面前,最大的障碍不过是宫墙柳或者天涯花,不过是富贵与贫穷,短命或长生,可她从来没觉得过,他们会不幸福,从没觉得,生命是沉甸甸的,不能大口喘气的。

  简国的神说,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灵,受着灵的指引,人和人会往不同的地方去。

  那什么时候,一个人的灵才开始真正容纳另一个的靠近,开始紧紧相依。原来,是敞开了最本真、最阴私的时候,血肉才分不离。

  流月看到这,问司命:“这便是要神领悟的道吗?”

  司命双目含泪,说:“我不知道,我只顾写戏,何曾当过戏中人。”

  流月又问:“所以才要看戏,是也不是?”

  司命哭出声来:“我怎么知道,他们不是我写的,我写不过来的。”

  流月说:“他们以为,是才能使神成神,是智慧使神成神,其实,只是权力,使神成神。”

  司命捂住耳朵,说:“我不想再听了,我天天又陪你看戏、又写戏本,已经够累了。我现在挺好的,还有酒喝,有兔子抱。”

  流月轻柔地把她的手拉下来,给她擦了泪,说:“怕什么,我们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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