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七月十四,京城举办“舟河灯会”的日子。大家都会先好好梳妆打扮一番,等着晚间出门看河灯、买纸灯。
项叶和董棾约好了在“徐记烧饼铺”门口见,可她站着吃了两个饼,也不见董棾来。
阿舒拎着她买的东西,抿抿嘴,问她:“小姐,董姑娘是不是又去……”
她话是不好意思说完的,看见她低眉脸微红的扭捏样,项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凭着项叶对董棾的了解,她觉得董棾很有可能是在来的路上,又被哪家的俏公子迷了心神,追着去了。
她叫阿舒进去烧饼铺老板那儿,给董棾留个信。自己突然又犯馋,想喝酒,带着阿舒肯定被念叨,喝不痛快,趁她进去的功夫,项叶转身就溜得没了影。
流月看到这,把兔子从身上放下来,拍拍它肉墩墩的背,指着前头树下的果子,叫它去捡两个来。小兔子看着白糯、没骨头的懒,跑起来却是敏捷的,小爪子上的泥还没印进去,就粘上新的,不一会,就叼着两小颗青绿的果跑回流月身边。流月拿出果子,瞄着睡着的司命额中间打过去,打得司命双眼捏缝一扭地圆睁,身子也坐直了,整个人的气势忽地沉了好些。
司命看见他手上捏着一个青绿果,瘪瘪嘴,低下头,一只手顺左上揽发。再抬起头来,气已软了不少:“您老哪没看懂?”
流月看着她,微抿了一下嘴角,说:“这董棾是谁?”
司命坐在榻上,用仙法直接移了榻到镜子旁,又伸手下去拨拨水,镜中画面再次流转。
项叶十岁的时候,父亲和她说,灵国来的圣师“谢林”准备在下月收徒。十五岁以下的,不管男女,不论家世,皆可报名。
父亲希望她也去试试,毕竟,若有良师为伴,不愁成才成器。
谢林的拜师典和旁人的有很大不同。凭的不是才学,不是家世,不是修养,而是一点“纯灵”。
所有人轮番入他设的“拜师阵”,最终通过的,再顺着过一个水桥,走到他的屋子面前,他会从中选一个收徒。孩子们的年龄都很小,没几个会阵法的,而且这阵法还是谢林设下的,父母们担心孩子会在阵中受伤。谢林解释说:“阵不是用来破的,而是用来走的。”
除了走出去的“三个人”,可能再没有谁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纵然凶险未知,报名的人,却不见少。
项叶出阵后才听他们说,大部分的孩子,进阵之后,没走两步,就原地坐下,闭了眼睛,好似睡着一般。那些孩子出了阵,告诉父母,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每个人都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东西。
而项叶进阵,却只看见一片白茫茫,她用手拨着雾,一直往前,什么也没遇到,就出了阵。好像,她只是薄雾天闲散踩路的下山人。
项叶过了桥,走到木屋前。已有两个孩子站在那儿了,恰巧,她都认识。
左边的,是盛家这代的小公子,盛明华。盛家是将军世家,也是简国第一任女将的后代,她家的子孙承着她的血脉,总是烈的。
右边的,是董聆家的独女,董棾,听说前不久,与她订亲的公子背弃婚约,叛家出逃,而她大度地并没有计较。
三人见了面,只是彼此点点头,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木板吱呀一声,门朝里推,地上的阴一块块亮开,先看见的,是经火润色的茶炉,再来是榻上铺的滑木凉席,最后,是谢林。
这是项叶第一次见到谢林,这个以前,一直生活在传说中的人。
她想起了“三江郎”的故事。
天下学子,幼时读他学说,少时追其渊博,知其出世,莫不愿能得指导一二。因此缘故,三年前他来到简国时,立下规矩,每年五月第五日到第十日,在城外的住处见客。那儿的屋子和这儿的一样简陋,不过更远藏清幽。那附近是三条大河的交汇处,连通两边路的,是三座长桥。
想见他的人太多,每年的那几天,书生们都争相早起排队,因不能扰他休息,大家自然地约好在桥这头等,上一个学生问完,下一个再过桥。
有的为了争到机会,晚间甚至不睡,在江畔站一整晚。因为谢林,一个荒僻的山头,冒出了许多客栈。
来向他求解的,多是年少的公子,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傍着三江河水,三座长桥,时时在岸边执卷诵读,围坐畅谈。经过的人见了,便以此写诗、编故事。流传最广的一首,是一位姑娘登山路过时写的:
“初听朗朗书声震,恨误歧途返问人。
阔水高桥罗子弟,青衣扇面黯三江。”
项叶想,那位姑娘若是见过谢林,那“黯三江”的,就不该是青衣郎。
谢林不是白面净秀的,却满含温润。他走出来,穿着干净却遍皱褶的衣服,没有什么装饰,连玉也不坠。
他看了看三个孩子,问:“你们有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要为了什么而活?”
盛明华最先开口:“我不愿拜你为师,我自小爱武,长大后也会爱武,但你并不懂武功。此番进阵,乃是家中父母所逼。”
谢林回:“难得心纯,却需记得,为何尚武,武护何物,否则伤人。也要学着体会,除了武道之外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