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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枪阵目前算是宋庆最为实用,也是狗营最为熟练的战斗方式,不管是他们,就连徐州卫也都是按照这个方式操练,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效果,毕竟这种阵势只是要求信任队友,技艺熟练就行,本身也没有什么太过复杂的地方,一排排方阵只要能够操练精熟,对付那些队形散乱的敌军完全就是碾压姿态,打骑兵或许还费些力气,打步兵完全不必担心。
入卫京师,大凌河之战,宋庆都使出过这种阵势,虽然不敢说所向睥睨,但效果一直都是很不错的,至少从来没打过败仗,而且只要敌人数量别超过他们太多,别是那种完全由真夷或者蒙古人构成的骑兵队,甚至连撤退都很少见。
虽然不是每战必胜,但至少能保证不败,这多少次的不败经验下来,长枪阵在狗营中已经快成为神话了,不少人都相信只要这阵势一出,他们基本上就稳如泰山,哪怕最后打不赢,但也不会被敌人打垮,尤其很多人还听说这只是一个简化的阵法,宋庆本人还会一整套完整的军阵,就对这种阵法更加崇拜,只要摆出长枪阵大步行进,信心就开始不断增长。
一言以概之,这套阵法类似于隐形的buff,不断鼓励着狗营的人前进,某些时候甚至比军官的大声鼓舞还要管用。
现在的东江军也在这种buff前撞得头破血流,他们都是东江镇中的精锐士卒,打仗也是悍不畏死的,但冲到近前之后,却发现自己拿眼前的大刺猬没办法,根本就没地方下嘴,宋庆部下的长枪阵速度并不快。但足以将他们这些疯狂冲过来的家伙顶住,让他们根本不敢再往前迈动一步,倒是有些真正不要命的疯子试着冲了冲。冲完之后也就真没命了。
局面相当麻烦,哪怕对方只有一千多人的长枪兵。但那一个个方阵却让东江兵束手无策,他们手上也不是没有兵器,但兵器比起对方的长枪来都太短了,根本顶不到人家跟前,自己就会被好几根长矛戳死,最初时候还有人不断尝试着进攻,胆大些的直冲正面。有点脑子的则是侧面迂回前进,可他们发现无论怎么冲,都没法撞开口子,只能被逼的步步后退。
最过分的是。原本已经撤到后面去的火铳队,这个时候也重新回到了战场,分成了十几股,加入到攻击队伍当中只要看到哪路东江兵被拦住了,并且处在进退两难的地步。立刻就是一阵排枪,哪怕打不死几个人,却也在实实在在的造成杀伤,并且这种杀伤积少成多之后,对军心士气都是一种沉重打击。到了最后甚至没人敢再靠近了,一直被人家逼了过来。
毛承禄现在浑身都快湿透了,哪怕如今是数九隆冬,却也架不住紧张的汗水不断流淌,他真有点害怕了,如果不是己方人数依然占优,他现在都想撤走,可即便是人数占优,却始终顶不住人家,实在是让人发愁的很,若是等会儿还顶不住,他就只能亲自带人上阵了,作为东江镇中数一数二的勇将,他并不害怕作战,却真心不想用这种方式去作战。
万幸的是,宋庆兵马离开岸头,向前行进了五十丈左右的距离,就留在原地不动了,根本没有想要继续追击的意思,这让毛承禄大大的松了口气,却也觉得有些奇怪,对方毕竟占尽便宜,却在途中突然停止前进,也真不知道葫芦里头卖的什么药,不过这毕竟对他是件好事,他可以继续重整军马,准备下一次的冲锋,想办法将宋庆的人赶下海去。
宋庆这边停下脚步,其实完全是出于谨慎,虽然自己的长枪阵很占便宜,不过对方毕竟人多,广鹿岛上有不少大礁石地带,非常不利于队形展开,现在长枪阵还能够靠着岸头的占便宜,等到了那些曲折复杂的地段,未必还能这么好使,反倒是对方一直都在这里生活,对周围环境无比熟悉,说不定能够打出什么像样的反击来,那样的话怕是就不好玩了。
他对狗营的战斗力有信心,但狗营出征两千余人,如今只剩下一千出头,他可不想让这个损失继续扩大,连续打过大凌河跟山东平叛之后,这些人可都是宝贵的种子兵,而且能力远远超过邳州卫那三百种子,将来扩军之后都是要做军官的,损失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太过可惜,甚至连攻击登州城的时候,只要不是太过吃力,他都不打算让这些人上去了。
反正后面还有援兵,沙船已经回去运人了,他们只需要将抢到手的滩头阵地守住,等到大队人马上来之后,一切都能够解决,没必要在这里逞匹夫之勇,到时候损失的可都是自己的心血精华,作为一个还算不错的买卖人,他可不想这样玩。
毛承禄那边在退了一阵之后,显然也发现了宋庆的打算,只不过他不知道宋庆那边还有多少人马,旅顺方向逃过来的人都是在陈有时被俘后就过来的,根本不清楚后头王坚等人登陆的事情,因此也不好判断对方后援的数量,但宋庆想在这里固守待援的意图,他却能够判断出来,待自己的队伍重整之后,立刻又冲杀上来,这次甚至还有临时组建的马军。
广鹿岛虽然没有骑兵队,但战马总能凑出一两百匹来,给英勇的军官和士兵配上,作为全军最尖锐的刀子,再次向宋庆的队伍展开冲锋,但效果却依然不算太理想,那些临时凑出来的马队毕竟不是后金骑兵和蒙古骑兵,也比不上关宁铁骑,只是一群马术还算不错的人,而且有个最关键的缺陷,他们的数量太少了,少到根本没被火铳队放在眼里。
四百多人的火铳队再次成为主角。无数铅丸子从枪口喷发而出,好像雨点般泼洒而去,百多名骑兵根本无处躲避。原本还算英勇的冲锋,也在一瞬间被击垮掉。最要命的是他们还不好掉头,甚至没法躲避,步兵遇到这种状况可以转身就跑,或者干脆趴在地上,他们的却只能用力调转马头,很费劲的试图转过身去,最终却没有一个人成功。全部都成了活靶子。
百多名骑兵顷刻之间丧尽,让跟着冲上来的步兵也傻掉了,刚才那一幕似乎又重复出现在他们眼前,他们中间不是没有勇士。只是冲过去之后却会遇到长枪阵,跟之前的打法一模一样,所有一切努力似乎都是徒劳的,哪怕他们再如何拼杀,最终也还是要像之前那样狼狈不堪的撤退。唯一有所区别的是,他们这次会丢下比之前更多的尸体。
这么打仗,没有人能承受得住,如果是对素来看不顺眼的黄龙,或者是死而复生的大仇人袁崇焕。他们可能宁愿战死也要继续冲锋,但对面来的是宋庆,屡次暴打他们另一个仇人皇太极的将军,没几个人能兴起死战的念头来,有些胆子小些,心眼多些的甚至都在考虑投降的问题了,在他们看来向对面的人投降不丢面子,反正肯定是比稀里糊涂死了的强。
事实也跟他们想的差不多,丢下四百多条人命之后,他们再次撤了回去,这次回去之后,几乎所有人都是捡了条命的侥幸神色,不少人直接往地上一坐,兵器也随意扔在旁边,显然已经不打算再上去冲一次了。
兵无战心,这就是叛军此时的状况,毛承禄知道这是最危险的情况,他甚至开始盼望宋庆的兵马在这个时候冲上来,因为自己的手下虽然沮丧,但士气还没彻底泄掉,若是此时有强大敌人冲来,大家为了自保,总归还是可以奋力作战的,可偏偏对面的宋庆丝毫没有往前派人的意思,而是好整以暇的开始整队,有条不紊的打扫战场,甚至拿出干粮来吃。
毛承禄同样很想再冲一次,这次他可以亲自带兵上去,只是看手下目前这个精神状态,他知道这就是个奢望,如果强迫大家去冲锋,军心甚至可能出现逆反,到时候愤怒的将士们没准能把他宰了,拿了人头找宋庆请功。
思来想去,尽管十分不情愿,他还是不得不接受现实,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等候命运的裁决,他觉得身边这些弟兄总归还是可以信任的,当然那要在宋庆最终向他们发动进攻时才能表现出来,现在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等待对方下一步的行动,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当宋庆做出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他所期望的一切东西都成了泡沫,转眼间就破碎掉了。
两个时辰之后,宋庆的人马到齐了,这次莱州水师的人没怎么来,只是提供了足够的操船手,其余人都将战船的位置让给了王坚的兵马,四千人浩浩荡荡的登上了广鹿岛,两边的形势一下子发生了巨大逆转。
完了!
这是毛承禄的第一感觉,其实他早就已经有这方面的预感了,毕竟宋庆靠着两千兵马顶住了他两倍多的,中间甚至还组织过一次长枪阵反击,他手下那些悍卒被杀掉不少,如今士气也都差不多掉光了,虽然还没有战败,但也没人觉得能够打赢,在这个时候,对面忽然出现几千援兵,对他们的打击将是致命的,他已经发现自己手下有人开始打哆嗦了。
没错,就是打哆嗦,他曾经以为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出现在东江镇战兵身上,毕竟这些人当年也是跟建奴真刀真枪打过的,可现在面对宋庆的兵马,他们却真的在哆嗦,并且出现这种迹象的人越来越多。
随后,宋庆开始前进了,那个恐怖的长枪队依然在最前方,而且数量是之前的好几倍,王坚手下都是徐州卫的兵马,也都练习过这种长枪阵,全部加入进来之后,几千人的枪林声势赫人,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几乎已经没多少斗志的东江兵走去,每迈出几步,就会有人高声喊出号子,数千人的队伍也会在下一刻回应,整个阵列看上去就像是永远不会停歇的机器,不断的缩短和对面的距离,也一步步的削弱着东江兵的士气,当两支队伍还剩下不到十丈距离时,东江兵逃散了。
没人知道谁先开的头,大家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丢下手中刀枪掉头逃命,毛承禄很想号召手下抵抗,却发现自己的号令根本没人听从,哪怕是他那些最忠诚,也一直没有离开他的家丁,都是一副急吼吼要拽着他撤退的模样,可他知道自己没地方撤了,因为宋庆的军马已经扔掉了长枪,换上各种短兵器,朝着他们这些溃兵冲过了过来。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哪怕那个根本不可阻挡的长枪阵已经没了,但他的军心士气也同样没了,反倒是对面气势如虹,万群不可阻挡,毛承禄最终还是放弃了反抗的念头,领着家丁冲入人群逃命,朝着海船停靠的方向奔去。
没走出多远,他就被一群狗营的士卒拦住,这些士卒足有七八十人,不是拿着刀盾,就是拿着短枪,每个人眼神中都冒出兴奋甚至亢奋的光芒,像是饿了好几顿的野狗,正在寻找可口的食物,而他这个还没来得及换装的将军,就是对方眼中最美味的餐点了,毛承禄瞬间就被包围掉了,家丁们也被冲散开来,他只能自己拿起刀枪抵抗,随后陷入几乎让人窒息的围攻之中,不知打了多长时间,也不知是否曾经杀掉敌人,总之他的力气越来越小,身上的伤口却越来越多。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这个曾经在东江镇掀起叛乱,并且占据大半个东江镇的叛军大将,就被一群拿着短枪的普通士卒戳死,身上足足十几个血洞,倒在地上的一瞬间,他试图让自己的眼睛看向南方,那里还有他一直很关心的干侄子们。
当年皮岛上那群年轻人立誓的时候,他作为长辈站在毛文龙身边,眼神中也是充满希望,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希望完全消失掉了,他甚至主动去联络死敌皇太极,希望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与对方接洽,聊一聊不知怎么开口的事情,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该死了吧?也不知在下头见了毛帅,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东江镇的一切,似乎也都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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