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新兵四儿
赫连广漠将整顿事宜全丢给了慕容洪煜,骑着马长驱直入,向看守两位少年的兵场奔去。在不清楚两位少年的身份之前,北燕将士便将他们带至兵场。
狄芳国没有关押犯人的牢房,只有兵场后的一片木笼,之前多是用来关那些不驯服的凶兽,如今里面全是七脉营的将士。
在看守的北燕将士们诡异和惊诧的目光中,赫连广漠在兵场外揉搓着手,呼哧喘气,扒拉着他那盖了一脸的络腮胡子。
像是一种近乡情怯,无数次期待和弟弟的重逢,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但反而有些胆怯了。他踏进兵场,远处木牢里的七脉女将目眦欲裂,眼神凶狠,倒像是恨不得杀了北燕将士一般。
赫连广漠微一怔,这几日一直颓废的女将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躁动,他眸色一冷,难道是军中有人胡乱说话?
战事结束尚不足三个时辰,赫连广漠以为这群女将是听到了狄芳国覆灭的消息才变得如此躁动,有了这种想法也不足为奇。
然这次却是他想多了,先不说看守兵场都是他和慕容的亲兵,就是北燕军中怕现在也没有心思去传狄芳国灭的事情,那一夜的战争已经超越了他们所认知的范围,群兽的癫狂,狄芳国臣民那誓死的决心,狄芳国臣民血液中的疯狂仅仅是回忆在午夜梦回时仍会惊醒他们。
“怎么回事?!”赫连广漠的语气已是冰寒一片,此时他暂时忘记了弟弟的事情,决心要惩戒一番。
兵场上原本站姿松散的北燕将士听到这声包含了寒意的嗓音俱是一怔,有些资历浅的甚至双腿都有些打颤。
“禀告将军,那群女将之前叫嚷着说我们卑鄙什么的,还有放了连尘,有事冲她们来……”那名将士自己说着都有些纳闷了,他们怎么就卑鄙了,好吃好喝的供着这群五大三粗的女人,还时不时被调戏一番,他们有怒无处发,已经很郁闷了好吗!
没有理会将士眼中淡淡的憋屈,赫连广漠听到连尘二字眼神倏地亮了:“你说连尘,连尘在哪?!”
还找连尘?!
那名将士一头雾水的同时又莫名其妙,个个都在找连尘,到底谁是连尘啊。
这时慕容洪煜带着他的那名亲兵进了兵场,那名小将跑到被问话的小兵面前,也顾不得没向赫连将军行礼,只迅速道:“那两名少年呢?!”
小兵恍然大悟!原来是那两名少年!
那两名少年中有一位那可真是俊俏啊,就是他身边的那只雪狼太过渗人,终于明白那名大概就是将军所说的那个连尘忙道:“那两名少年,陈小将说了不是俘虏,可这营地简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加之有位少年身边有一只十分凶猛的雪狼,为了避免发生意外,左校尉做主让他们去后山啦。”
后山是北燕将士们的叫法,那是北燕将士掘开了护城墙的一角,又围了山,算是他们操练的场地。
后山地不大,又被清的很开阔,要找一个人不难。
赫连广漠颔首,收起起伏的心绪,往后山去。
空旷的坪地之上,一人一狼静静依偎着,少年颀长的身姿弓着,黑发凌乱,俊秀的五官藏在袖下,只是一个清瘦的背影,就令赫连广漠的心狠狠的一抽。
“连、尘?”声音喑哑中带着一丝颤抖,赫连广漠唯一露在外面的深邃大眼中有着与连尘相似的纯粹,只是更为纯粹地更为深沉。
连尘听到有人唤他,身子怔了怔,抬起头,眉目俊秀非常的稚嫩小脸之上挂满了泪痕,一双澄澈干净的大眼红通通的,若不是时机不对,连尘这般模样倒是有几分搞笑。
“你是谁?”面前这个霸气的男人浑身的散发着一股豪爽之意,他的眼睛让他觉得亲切。
连尘没有因为赫连广漠的大胡子而怕他,这让赫连广漠很高兴,他滚了滚喉结,语调扬了扬:“你的左肩上有一个狼牙胎记对不对,你今年十四,生辰是三月初六,你刚出生不久就和家人失散,被狼叼走养了些日子,后来又跟了拓跋宸,他抚养你长大,给你取名连尘……”
连尘瞪大了眼:“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因为我是你大哥啊!”赫连广漠终于说出了这句话,声音都有些哽咽,“当年都怪我没本事,保护不了爹娘,也没守住你,从西北草甸失散之后,我一直都在找你,我不知道当年失散后你究竟能不能活下来,这十多年来我只要一想到你我就悔得睡不好觉,你是我唯一的弟弟啊,你姓赫连,你是我的弟弟赫连尘!”
“你看,我们都有这个东西对不对!”赫连广漠从脖子里掏出狼牙项链,一脸献宝。
连尘又是一愣,他不认识那个项链,看赫连广漠的眼神那么热切不忍说出让他难过的话,脑海中划过一光,连尘忽然忆起宸君的几次欲言又止。
他扭身从身后的包裹中掏出了一个布包,那是宸君留给他的。
一枚狼牙项链和一张写了字的布帛。
连尘自小有宸君的教导,加上一直陪着蜉儿长大,身边也有雪三十六相伴,对亲情他并无多大的热切,只是忽然多出了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哥哥,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看完布帛上的字,宸君几乎解了他所有的迷惑,这让连尘对宸君的崇拜又深了几分,望向不远处有些局促的霸气男子,连尘露出了这一日来第一个微笑:“大哥。”
“诶?”赫连广漠身子蓦地一震,随即满眼大笑,满足地答应了声:“欸!”
“对了,怎么不见风王的女儿,是叫蜉儿吧?”毕竟是亲兄弟,既已相认,赫连广漠也就没了那股局促,自然想到了拓跋宸的托付,不管怎么说,拓跋宸将他的弟弟养大,还养的这般好,他怎么说也要好好照顾他的女儿。
听赫连广漠提起蜉儿,连尘的脸瞬间青白了,眼看着眼眶又红了。
赫连广漠不赞同的看着他:“阿尘,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是、可是蜉儿她……”连尘好不容易憋住了泪,俊秀的小脸满是无助和慌乱,“昨夜我和蜉儿被突然狂躁的凶兽袭击,她身上还带着伤,雪三十六带着我们冲出兽群,蜉儿却不见了!”
“什么!蜉儿不见了,那另一名少年是谁?不是蜉儿女扮男装吗?!”赫连广漠和拓跋宸明显是想到一块去了,北燕民风开放,女扮男装并不罕见。
连尘一怔,指着远处坪地上瑟瑟发抖的一团,“大哥你说的是他?他是万俟家的小相公,我在七脉附近发现的他,他跟着家姐们出来狩猎,因为口角之争,他脱了队伍迷了路,我只是顺手救下了他。”
万俟家的小相公也是个傲骨的,若不是他家姐笑话他曾经的未婚妻主是个色棍,连带暗讽他年纪大了还不出嫁赖在家里,他也不会一时气不过脱了狩猎的队伍,一个男儿家迷路雪山,险些死在山道上。
这下赫连广漠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北燕军中已有一半先拔营回朝,安排完驻守昆山的士兵,他和慕容也要率兵各自回自己的将营。二十万北燕军中有三万是北燕国主招募的工兵,这些将士都是当年建国时修筑工事和采挖银矿的。大部分都经验深厚,将他们留在昆山,开挖矿脉,不久之后昆山就能向北燕输出晶矿了。
人手不足,加之昆山之上可不止他北燕军,还有夜王的三十万黑甲军,黑甲军本就是私军,三十万黑甲军至少有半数以上可以留在昆山,两厢一对比,这事难了!
赫连广漠狠狠蹙了蹙眉,大掌安慰的拍了拍连尘的肩膀:“莫担心,明日我亲自率兵去找!”左右昆山现在就是北燕军和凤朔的黑甲军,实在不行就去找大胤的夜王凤朔,他们并无利益冲突,想来让他们帮忙找个人也不会难。
战事平息,狄芳国不再,绛城作为狄芳国的主城被黑甲军占据,成了黑甲军的驻扎地,清理战场,焚烧尸体,祭坛之上雪鸠双眼猩红,盘旋在上空时不时俯冲向下,叼走一片血肉。
“快些处理吧,这些雪鸠的眼神实在可惧,这昆山可真够邪门的,老子一辈子没看过那么多畜生狂躁起来杀人。”清理尸体的黑甲军怵然道。
绛城外,黑甲军点数着幸存下来的狄芳国人俘虏,昆山的晶矿、天材地宝,珍贵皮毛,要想将这些珍贵的东西从这隐世的昆山输送到大胤,就必须用到大量的劳力,凤朔最初的打算就是俘虏狄芳国的臣民充当劳力,只是他没想到会有后来的那场****之战,导致狄芳国人丧生众多,倒是留下不少老弱妇孺。
大胤国都殷都又传来了消息,在大胤来人之前,他必须重做打算,将昆山牢牢握在手中。
如今绛城已成为黑甲军的据地,狄芳国的青壮男子一部分被选出充入黑甲军,一部分留在狄芳国,而狄芳国的女人们则都被派去了矿脉。
将女子当作劳力也属无奈之举,谁叫狄芳国是女子为尊,会干那些活的只有女人。
“殿下,三千狄芳国青壮男子已选出,外头又传了消息进来,翼王已往墨阳去了,怕是周旋不了几天。”斩狼裸露在外的半张脸上俱是担忧,翼王虽是个浑王,但身处斗争中心,以那样糟烂的名声还能游刃有余的从皇上手中拿了督察御史的名头在这当口来墨阳,想来翼王此人必不是传言中的那样,他现在只担心翼王会毁了殿下好不容易撑持起的局面。
“黑甲军已入昆山,他就算参我一本也无事,父皇那边我自有计量。”凤朔丰神俊朗的清逸俊颜之上神色浅淡,捻起一抹玉兰轻嗅,“昆山的消息放些出去,让他们尽快开矿脉,走前先带走一批。”
凤朔眸光一暗,这一次他会堂堂正正的拿回他应得的。
“听说姬宴要见我?”
“是,姬公子今晨出现在绛城之外,说有事相告,如今就安顿在宸殿左侧的厢房。”斩狼想起那个妖邪的男人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感觉,总之不太喜欢这个神秘的商人,总觉得殿下与他相交,终究是冒险了些,那个人,让人猜不透。
“那便等他自己来找吧,你先退下吧,先整顿一下三千新兵,两日后随我回墨阳。”凤朔揉了揉疲惫的眉心,那几日的精神让他着实兴奋了几日,但自昨夜起,他却觉得身体比往日更虚了些。
斩狼走在去新兵训场的路上,这三千俘虏的狄芳国青壮着实让他头疼的紧,若是会吵会闹便罢,这些人不但安静安分还格外听话,若是殷都训那些高门子弟兵的定会喜欢这样的兵,可他斩狼是血里拼杀的粗人,对这类文秀的有些过的兵还真不知道从哪下手了。
“将军!你快去新兵场看看!”
新兵场内,只见一个满脸血污和黑渍的瘦弱少年顶着一头乱发抓着一名新兵,拳头一下又一下的狠揍下去毫不留情,那双极倔强的黑亮眸子此刻怒意沉沉,整个人剑拔弩张得像只小豹子:“你爷爷的有种再说一次!信不信我揍死你!狄芳国被灭了你埋怨谁?达奚氏的错?宸君的错?全扯******蛋,最错的是你投错了胎!活该!”
蜉儿从畜生的尸体中被扒出来,兜兜转转就进了黑甲军的新军营,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就听到狄芳国被灭的噩耗,国破家亡她甚至来不及哀悼悲伤一下就听这群死小子说这些都是她父君的错,还说是她母皇引狼入室,活该全族死了个干净!
蜉儿心中又惊又痛,全族都死了,却剩下她这个最没出息的,父君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想到这些蜉儿就恨不得揍死这群小子!
“住手!将军来了,你们还不快住手!”
蜉儿被两个健壮的黑甲士兵强行拉开,仍不解气的一顿乱踢,直到一道高大的身影逆着光在她身前罩出一大片阴影。
嗓音低沉中透着稳重和干练:“你叫什么名字?”
蜉儿一惊,睫毛颤了颤,撇嘴,哼哼道:“排行老四,没有名字。”
“好,那我便叫你小四。”斩狼打量着这个看上去瘦弱的半大孩子,他刚才可是注意到,两个黑甲兵架着他他还能伸脚踹人,力气怕是不小,是个值得打磨的好苗子,他还正愁这三千文秀兵要怎么带,如今好了,终于有个合他脾性的。“你跟我来,从今日起,你便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