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王府。
这座原本有些破旧的建筑,在新主人入住后花了大价钱修葺一新,不过却仍然“谨守臣节”,没有用那些僭越的元素。
作为实权的异姓藩王,闽王府同各种衙门一样是“前公后私”的模式,每天,来自郑军控制区内外的各色人物鱼贯而入,他们有的在门房里一等就是一整天,有些人只需要等上半刻钟,有些人则可以大摇大摆的直接进去。
除了国姓老人有迹可循外,没有人知道这位年轻的藩王到底因为什么宠幸谁,因为什么而疏远谁。
永历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在闽王府门房板凳上坐着的人们见到了他们此生都难以忘记的一幕:理论上只有朱成功自己或者皇帝进出的时候才打开的王府正门,竟然…打开了!
一顶轿子停在门口,走下来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着红底蓝边,腰束玉带的中年男人。他望着大开的正门摇了摇头:“去,和他们说,吾乃人臣,此门只有王爷和陛下走得。”
随行家人进去扯皮了好一会儿,里面的人才不情不愿的打开侧门,让张煌言从侧门进去。
张煌言很清楚为何朱成功对自己如此礼遇---几个月前,朱成功曾经在王府中公开有过战略方向上的争执。
“诸位,今吾大事已成,当务之急乃进取湖广,打通同川东十三家的联系,从而救驾陛下。”
“王爷,臣不得不说,应当先将主力放在北方,而非西方;东虏南方主力除了入滇的,就是在江浙一带,江浙一带被王爷之军打的或死或亡,云南三路东虏被陛下击溃缩回昆明,满洲及绿营兵,眼下还是北方居多。若给了东虏喘息之机,趁着冬季河面封冻…”
还没等张煌言说完,朱成功就驳回了张煌言的建议,将主力部队统统放在西边,逆流而上攻取湖广。可逆流而上的后勤远不如顺流而下,在包围了一个多月的武昌府后,朱成功被迫决定撤军。
可撤军的难度其实比进军更大,哪只部队先撤哪只部队殿后都是个大问题,如果不解决好可能就会导致全军崩溃。十万大军带着辎重分批撤退,时至今日还没能回到南京附近。可是清军却已经越来越逼近南京了!
想到城外已经有了冰冻迹象的长江,朱成功不禁慌了起来,要是真冻了,自己那些炮船只能当炮台用,光比大炮,自己还真不一定能比得过清军,即使清军大部队没法迅速通过结冰不厚的江面,但小部队奇袭也令人防不胜防。
之前朱成功出于对鲁王旧人的排挤之心拒绝了张煌言的意见,到了今天,他也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请进来这位有先见之明的名臣。
迈过门槛,门房走廊的目光就投射到张煌言身上,无视掉这群窃窃私语的小喽啰,张煌言坦然跟着引路的小厮穿过正殿。
“臣张煌言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眼下正是多事之秋,唉!”朱成功叹了口气,让人搬来一个带靠背的太师椅,示意张煌言坐下。
张煌言倒也没客气,行礼之后就坐了下来。看着朱成功面上的黑眼圈和皱纹,不由得有些感伤,虽然这位王爷派性极重:为了保自己集团的利益和清廷议过和,和晋王合并一拖再拖…就连几个月前自己的谏言也不采纳。但是,这偌大的神州,还能依靠谁呢?
收起对国姓账下那些鼠目寸光,只知道保护海贸利益的小人的轻视之情,张煌言注视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桌案,等待着朱成功率先开口。
“吾几个月前后悔未听尚书直言,以至于此!”朱成功拍了一下椅子上的扶手,咯哒一声,面前的桌案就被升起来的沙盘所替代。沙盘上能够很清楚的看清南直隶的地形地势,一大堆红蓝小旗插在一座座“城郭”上:红色小旗代表明军,蓝色代表清军。蓝色的旗帜顺着运河一路插到黄河附近,就像一把即将刺入心脏的匕首。
“吾后悔不听先生之言,请先生教我!”
得,这是打算要自己为自己的话背书啊。
张煌言点点头,捋着胡须沉思:按照从徐州开始失陷城市的速度,可以推断出来目前攻克这一连串州县的都不是传说中十万大军的主力,而是一只少而精的部队,南直隶被战火荼毒多次,难以凑出来十万军队的粮食,而攻城必备的大炮清军不带上百位,就别想轰破南京城。这两点都决定了清军的主力部队行军速度极其可怜。
这是稍有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的,那么朱成功自然也清楚,可是,朱成功却迟迟没有做出行动,这就令他感到不解了。
“王爷,按照行军速度推算,那支穿州过县的东虏,只不过是前锋部队,完全可以寻机歼灭,或者给予重创。”
“非不愿也,实不能也!”朱成功又长叹口气:“若是此时渡过长江回击,打胜且还好说,若是打败了,江面封冻难以用船撤回,辎重都没了,南京彻底空虚,若是浙江,江西等地的东虏顺着打过来,我军左右支绌,岂不是要退回海上?”
朱成功的担忧其实很类似后世太平天国的心脏病:天京的安全。清军几乎所有的目标都是为了拿下天京,打爆水晶。而太平天国则一会儿北伐,一会儿西进,一会儿东征,战术上不断胜利,战略上却始终难以彻底解除清军对天京的威胁。虽然郑军在十月前拿下了几乎整个南直隶和浙北部分地区,但如同餐刀切黄油一样突进的鳌拜军迅速威胁到了南京城。
“可无论如何,长江总是要封冻的啊…难道不派兵到北边去,长江冻了,东虏就会自行退却么?”
何况,即使长江没冻,清军仍然有可能在千里长江上找到某个突破点。不过,在清军大部队到来之前,南京城的安危问题不大。
真正危险的是清军大部队渡过黄河后,到明军大部队回师南京之前那段空窗期。清军大部队渡过黄河以后,完全可以再派出同鳌拜所辖部队规模差不多的对其进行支援,而郑军的速度则受到船只行驶速度的限制,难以再提升太多。
“不好办啊…”
的确,既然清军要提高行军速度,那必然就是换马不换人,甚至直接把牲畜当消耗品,而且得抛弃大炮。抛弃大炮的确意味着几乎不可能拿下南京,可是肆虐南京附近,焚烧明孝陵(虽然并不确定清军会做什么,会不会做)本身也能够造成较大的政治影响。如果指挥官比较聪明,说不定还能来个围点打援之类的。
坚壁清野?坚壁清野和行军打仗一样,是需要时间的,等你清野还没清理完毕,清军先头就准备渡江了,但是,如果想拖延时间,那就得派出守着南京的部队北渡迎击上去。
“王爷,恕臣暂时无计可施,能否多知道一些资料再建言献策?”
朱成功这次倒是豪气:“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无妨!吾已经让人在府里准备了客房,先生这几日就在府内住下吧!若是需要什么,都尽管提出来。”
见朱成功不似客套的样子,张煌言也不再推辞,拜辞了朱成功,张煌言跟着府里的下人进了客房。
“吾要自从王师入城以来,所有东虏的动向文书,还有南京城内所有物资的储备数量,军队详细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