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帝闵封澜驾崩那日,其实神智已不大清楚了。因子嗣都不在身旁,故床前陪着的仅皇后景馥一人。
景馥拉着他的手,听着他在迷迷糊糊中不断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楚楚……楚楚……”
可越是这样旁人难受,景馥强忍着泪意,在闵封澜稍微清醒时道:“这些年皇上竟是如此放不下。”
“我以为……”闵封澜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短短的三个字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皇上既放不下,为何不去看看?”
话虽这样说,但这句话其实连景馥自己心中都明白,这只是个宽慰之词。
元帝发妻,皇后宋氏,早已在多年前,成了他人妻,常住闽南。
便是不为这难得的太平盛世、万千黎民,闵封澜也早已失去了看一眼的资格。
闵封澜其实是个不大幸运的皇帝,生母不养,年少丧父,继位之初,狼烟四起。
甚至从未经历过皇位之争,没有经历几乎每个皇帝都要经历的夺权之争的洗礼。
原因无他,自平帝时代起,闵氏皇族便一脉单传。
闵封澜初初继位时,因年龄尚幼,并未亲政,而是太后睢娅垂帘听政,丞相宋庭渝辅佐。
而皇后宋氏便是丞相侄女,姓宋名羽楚。
而这宋羽楚虽是丞相侄女,但丞相宋庭渝却在闵封澜亲政之初早早的告老还乡了,甚至在宋羽楚与闵封澜大婚那日都不曾出现在人前。
闵封澜初见宋羽楚是在北疆,那时的北疆正逢安定之际,而闵封澜在去北疆之前,也从未料想过他会带回帝都一个姑娘。
尤其是,那个姑娘在后来做了他的皇后。
闵封澜那一趟北疆之行,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就像闵封澜亲政一样,是多方斗争与妥协的结果。
闵封澜亲政的时候,尚未大婚,亦未及冠,根基并不稳定。但上苍并未眷顾他,屋漏偏逢连夜雨,北疆之战,北疆城守军军师程筠墨失踪,下落不明,生死不明。
若是一个寻常的军师,失踪了、亦或者是战死了,最多只会让闵封澜觉得惋惜,但绝对不会达到焦头烂额的程度。
但是程筠墨不一样,程筠墨出自闽南程家,是程家嫡脉嫡长女。
闽南程家,机关算甲、布阵世家,历年来被各任帝王所倚重、所忌惮。程家虽与皇族之间恩怨复杂,但由于各种原因,加上程家与皇族相隔甚远,所以尽管相互防备,但是大部分时间都还算相安无事。
但是程筠墨这件事情一出,闵封澜敢肯定如果这件事情处理不好的话,皇族和程家之间的情分真的就要到这里为止了。
尽管,自他父皇去世之后,皇族和程家之间就没有什么情份,甚至皇族还曾在程家重创之际出兵程家。
程家在短短两年里,因为皇族的关系,先后失去了先家主程柰、先家主夫人楚琤。倘若,程筠墨这个程家现家主唯一的嫡亲姐姐失踪一事和皇族有一丁点儿的关系,谁敢保证程家还能一如既往的咽下这口气?
所以,这才有了闵封澜北疆一行。
闵封澜来到郢水村的时候,如果不是确定自己的消息真实可靠的话,他简直难以想象宋庭渝会选择在边关的一个小村子住下来。
等他来到宋庭渝的宅子外时,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来面对他现在所看到。
这就是他请辞后的生活吗?
面前的这个宅子恐怕还没有他做丞相时府里的一个院子大。从他出生起就经常见到的人,他却从未有一刻是懂他的。
布衣丞相宋庭渝,是一个传奇,以客卿之身手刃三朝元老、年少时便被惠帝拜为丞相、先帝临终前托孤于他,关于他的种种几乎都是传奇。
可他却未及不惑,便早早的告老还乡了,还是在风头最盛之时。
闵封澜理了理情绪,扬起手叩了叩门。稍稍等了一会儿,门便开了。开门的是一个他从未见过但一看便是那种很阳光的姑娘。
那姑娘睁着一双生的极妙的眼,上上下下把闵封澜打量了一个遍:“你是谁呀?”
闵封澜还没来得及回答,便看到宋庭渝走了过来,他连忙唤了一声:“宋叔。”
宋庭渝看了他一眼,似乎并不惊讶他会出现到了这里。虽不惊讶,但也没有理他。
宋庭渝拍了拍那姑娘的头,十分温和地道:“不是说要和邻家的姑娘一起去林子里玩吗?还不快去,免得晚了,羽楚。”
“那我去了。”
“嗯,天黑之前必须回来。”
宋庭渝将闵封澜迎了进去,边给他倒茶边道:“皇上一声宋叔草民是担不起的,不知皇上来此有何贵干?”
“朕觉得以宋叔的才华而不去有什么作为,实在可惜,故而想请宋叔再担任丞相一职。”
闵封澜深知如果和宋庭渝比心机的话,自己是万万比不过的,索性也不扯其他的话题,直奔来意。
“皇上,丞相一职公务繁忙,草民已年迈,便是纵容才华,也会力不从心,更何况,草民并没有什么才华,皇上谬赞了。”
宋庭渝顿了顿,而后又淡淡的添了一句:“天下能人异士众多,便是帝都那些世家中也不乏有才干之人,相信一定会有对丞相之位感兴趣的人。”
话说到这里,闵封澜原本还不是太郁闷的心情便郁闷了起。
世家之中何止是有感兴趣的人,那简直就是虎视眈眈,只可惜没有哪个世家大族能够艺压群臣,坐上那个位子。可就算有,他还不乐意呢。那些个世家大族哪一个不是树大根深的,他怎么能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个世家大族中再出来一个丞相呢?
“若无其他事的话,草民还要养家,皇上自便。”说完行了一礼,转身便要走。
“宋叔,您当年既然能够辅佐我父皇,为何如今不肯帮帮朕?”
宋庭渝身子一僵,过了半晌才道:“草民已经告老还乡了。”
宋庭渝转过身,无喜无悲:“况且草民认为一位明君不应当拿自己与逝去的人做比较,皇上应当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