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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〇九节 狄道攻防(十)

静胡沙 楚江汉 6226 2022-11-07 19:43

  游子远脸上一肃,上身微微前倾,面向刘曜敛躯拱手道:“陛下深谋远虑,英明万里。臣愚昧,斗胆妄测,陛下可是因陇坻诸胡桀骜难驯,难与化之,故借征伐狄道之机,行天雷之威?”

  刘曜奔雷般的脸上微微一霁,颔首道:“游司徒不愧为我大赵国之智囊也!”他前行两步,走上姜维墩,手指山脚下的洮阳川。平川之中,胡赵军匈奴军帐驻屯第一线,营垒井然,遥遥威逼河对岸的狄道城,然而在这一井然的帐垒之后,却是星散零落、乱七八糟的杂胡附从部落,牛羊散落其间草场坡地。若不是前方烽烟正急,别人还以为是几个与事无争的游牧部落呢。

  刘曜道:“朕观此陇塬诸胡,塞居混杂,看似软弱无定,实则最难驯服。朕御驾西征,诸胡慑于我大赵天威,敛息屏伏,附从于朕。然诸胡世居此地历久,早已根深蒂固,朕难保一旦回师关中,诸胡野心复萌,遂又酿成巴氐乱事。”

  刘曜右拳在榘堆上重重一击,道:“朕决定借伐凉之机,行雷霆手段,将诸般野乱的种子扼杀于萌芽之中,使之成为真正臣服于我大赵帝国的子民!”

  诸将听了刘曜的话,齐齐抚胸应道:“陛下高瞻远瞩,臣等唯陛下马首是瞻!”

  刘曜转过头来,看向刘俭,道:“伯叔,你现在明白了朕为何要使氐羌两部前驱冲阵了吧?”

  刘俭连忙回应道:“儿臣受父皇点拨,方知父皇深意。儿臣不才,愿充作前锋,做父皇手中的鞭子,为父皇驯戒那些反复无常的戎狄之辈!”

  刘曜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从现在起,朕封你为抚戎督护,统帅诸戎戮力攻城,赐你阵前专断的权力!”

  刘俭闻言大喜,刘曜这相当于是给了他对附从诸胡先斩后奏的权力。刘俭双腿一并,右手举拳在胸口重重一磕,道:“儿臣领命!”说完带着十几个左右亲从,兴冲冲地冲下山去。

  游子远心中暗暗一叹,以刘俭凶暴的脾性,山下势力单弱的新附杂胡,注定要尝尽血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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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武羌的秘蒙生和榆眉氐的糜越劳带着各自的部曲一路东逃,一直逃到了洮惠渠边,这里终于远离了狄道城头投石车石砲的打击范围。

  在氐羌联军乘木排攻城时,从洮惠渠到狄道的护城河里都塞满了木排,众逃兵争先恐后,从水渠边上跳上木排,然后就像非洲大草原上迁徙的角马一般,拼命往洮惠渠东爬去。

  从洮惠渠到胡赵大军营垒不足三里,这里已是胡赵军的势力范围,甚至有些胡人部落的牛羊都跑到了洮惠渠边上,啃食河边的青草。襄武羌跑得最快,在榆眉氐还在争抢渡河时,他部已差不多跑到了洮惠渠东岸,部曲逃到这里,应该算是安全了。

  但还没容得秘蒙生等人歇下一口气,突见前方烟尘升腾,一片铁蹄从胡赵军大营中奔腾而出,隆隆的蹄声使大地都为之颤动,随后近千穿着青色铁甲衣,头戴护耳尖棱盔的匈奴屠各骑兵从烟尘中冲出,在败兵之前迅速列成一阵,将氐羌两部阻在了洮惠渠边。

  屠各骑兵中一名校尉大声喝道:“回去!回去!继续攻城,胆敢退却者,杀无赦!”

  一个襄武羌的渠帅拨众上前,对着那个骑兵校尉大声吼道:“敌人居高临下,各种武器应有尽有,我们都是血肉之躯,冲上去不是找死么?不去!”

  那骑兵校尉冷冷一哼,道:“不去?”

  那襄武羌渠帅哼了一声,那骑兵校尉策马上前几步,突然闪电般拔出弯刀,一道圆弧划过,这个气愤哼哼的襄武羌渠帅一颗大好头颅便搬了家。一道血箭冲天而起,将这羌人渠帅的头颅冲起了老高,那骑兵校尉伸手从空中抓起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大声道:“回退,临阵抗命者,杀!”

  秘蒙生眼见自己的渠帅在一言之下,便被匈奴人杀了,先是一愣,尔后便气得七窍生烟,怒吼道:“你凭什么杀我的人?”

  那骑兵校尉道:“尔等边鄙野胡,胆怯如鼠,竟然连敌人的墙头都没有沾上便一溃如泄,死不足惜!”

  秘蒙生吼道:“我乃襄武部大头领,大单于钦封的前营前军,你一个小小校尉,”竟敢这么给我说话,还杀我部曲,欺人太甚!儿郎们,给我将之拉下马来!”

  襄武羌虽然在狄道城下溃逃得狼狈不已,但并不代表着他们身上没有血气,左右羌人见自己的渠帅被对方立马杀了,心中早就窝了一团火,闻言立即狂叫冲将上前,就要将那骑兵校尉拉下马来。

  那骑兵校尉见状,急勒马首退回阵中,匈奴骑兵中有人高声喝道:“野胡胆敢作乱,左右射杀之!”言毕,一阵弓弦声响。箭雨扑面而至,当前数十个羌人被射成了刺猬一般,但匈奴骑兵这一放箭,似乎便没有收手的意思,更多箭矢飞向羌众,更有的箭矢远远飞往正在抢渡的氐人。

  秘蒙生左右的亲从忙举起木盾,将他们的大头领护在核心,外围的羌众挥动各式武器,拼命格挡着来箭。

  糜越劳见他的部众也跟着遭殃,心中咯噔一声,忙大声叫道:“快退快退!都退到西岸上去!”说着抢先拔开部从,拼命逃到洮惠渠西岸。

  秘蒙生见自己的部曲在箭雨之下哀嚎,气得跳脚大叫道:“住手!我是大单于钦封的大赵将军,你们有什么权利杀我部族?我要向大单于讨回公道!我要见大单于!”

  屠各骑兵阵中那个粗豪的声音响道:“大胆!大单于岂是你这种败军杂种想见便见的?”

  骑兵中一阵甲叶铿锵作响,队阵从中裂开一条大道,几个剽悍的匈奴巨汉簇拥着一个大将策马走出阵来。这员大将年近三十,长得环眉豹眼,紫色胡须,身穿一副打造精致的上好甲胄,头戴金色护耳头盔,盔上两翼伸出,被锻造成苍鹰展翅状。自这员匈奴大将走出,周围的箭雨立时歇了下来。

  秘蒙生见得这员匈奴大将,不禁吃了一惊。他已认出,这员匈奴大将,正是匈奴大单于刘曜的长子,临海王刘俭!原来是刘俭指挥着屠各骑兵对他的部落大肆杀戮!

  刘俭策马距羌部三尺前勒定,大声道:“本王奉陛下诏谕为抚戎督护,有阵前专断之权。襄武羌、榆眉氐攻城不力,以致一战而溃,岂败逃之中竟起势作反,罪无可赦!来人,将叛军头领给我拿了!”

  秘蒙生怒叫道:“刘俭,原来是你!你欺我襄武部弱,竟然诬蔑我部造反,从而暗下杀手。当年你匈奴人诬蔑义渠归善王,杀秦陇部落,今日你又要杀我,你们匈奴人就是这样对待附从于你的部落的吗?”

  刘俭冷冷一笑,道:“襄武部素存反心,桀骜不驯,本王今日便要将你等叛贼杀灭,以儆效尤!”

  秘蒙生骂道:“我们都瞎了眼,枉听了你们的方语归附驱使。今日你诬我反乱,我他娘的今日就真的反了!”

  秘蒙生抢过一方大盾,道:“儿郎们,匈奴胡人诈言使我等充为奴役,为其搏命冲杀,现又要对我们赶尽杀绝。儿郎们,反了他娘的!”

  同时刘俭也大声喝道:“左右听令,叛贼一个不留!”说着一马当先,挥刀便连砍了数人,左右匈奴骑兵也随即策马冲前,刀光箭雨,直杀得血肉纷飞。

  这千人匈奴骑兵训练在素,又仗着甲胄齐备,在羌落之中如虎入群羊,而襄武羌有数千人,仗着人多,数人对一,很快与匈奴人纠缠在一起,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糜越劳看到洮惠渠对岸匈奴人在大肆屠杀羌人,直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这匈奴人杀起附从的部落来,还真狠啊!

  正在糜越劳心寒胆战之时,东面一通鼓响,数千骑军策马奔来,气势如虎,吓得糜越劳急忙大叫:“匈奴人来了,快逃啊!”抢先便向狄道城方向奔去。

  这数千匈奴骑兵片息间便奔至洮惠渠前,队阵中便抛出了一阵箭雨,直追着榆眉羌的后背而射,瞬间便射死射伤了近千氐人。

  这匈奴骑兵毫不停歇,策马连射,跳入洮惠渠中,几丈宽的沟渠转眼便被健马浮越,随后匈奴骑兵冲上渠东,将榆眉氐卷入隆隆烟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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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秘蒙生提着马刀在匈奴骑兵中一阵疯砍,他身高体健,状如疯虎,一连砍死了好几个匈奴骑兵,直将马刀砍卷了刃口。

  一个匈奴骑兵使一根铁矛,从旁际冲至,举矛突刺。秘蒙生霍然转身,一把抓住匈奴骑兵刺来的铁矛,右手马刀旋风般劈出,一刀砍在那匈奴骑兵的腰间。那骑兵惨叫一声,却没有立即死去,死死抓住铁矛不松。秘蒙生的马刀刀身卡在了这骑兵的甲叶之中,抽离不出。秘蒙生暴喝一声,左手用劲,借铁矛将那骑兵从马背上拉下马来,随即一脚便踏在这骑兵的面孔之上,将其头颅连同头盔踏扁踩入沙地之中,一股血水从沙壤中如喷泉般喷涌,那匈奴人这才脱手松了铁矛。

  秘蒙生挥动铁矛,带着左右几个随从,直奔向刘俭所在的方向。那边厢刘俭正杀得酣畅淋漓,衣甲眉须之上血肉沾连,使之显得戾气充溢。刘俭在杀敌之间,竟伸舌舔了舔唇边的肉沫,嘴中咂巴一下,似乎极为喜好敌人血肉的味道,那形貌便如从地狱中升起的狂魔一般。

  秘蒙生深知今日襄武羌部已成死境,沦为了匈奴人俎板上的鱼肉,他现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杀了刘俭!只要杀得了临海王刘俭,就算是为羌人出了一口恶气。秘蒙生口是暴喝连连,挥矛直趋刘俭,左右几个部曲随从也奋力同前,秘蒙生与左右亲从都是部落中力勇之士,数人连杀连砍,在敌群中造成了阵波动,竟然在强悍的匈奴骑兵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眼看接近了刘俭所在,秘蒙生大吼一声:“刘俭小儿,纳命来!”左手一压,从一匹无主之马背上跃过,举矛便刺向刘俭。刘俭翻刀一撩,重重击在了秘蒙生的铁矛上。

  秘蒙生手中的铁矛是匈奴骑兵的常式武器,极为普通,而刘俭手中的弯刀却是经过千锤百炼锻就的利刃。刘俭弯刀这一撩举,登时便将秘蒙生手的中铁矛一削为二。

  刘俭手中弯马斩断秘蒙生铁矛的同时,手中刀势不减,在秘蒙生面门处划过一道刀弧。秘蒙生整个头颅从额头到下颔突然间如寒瓜般爆裂开来,鲜血如喷雾般四处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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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洮阳川中这一场“镇叛”之战被东山上的刘曜看在了眼里,同样也被固守狄道城的军民看在眼里,落入众人眼中,反应自然不一。

  襄武羌、榆眉氐溃败之军,在败逃时竟冲击本部中军,意图“叛乱”,临海王刘俭因奉大单于令,将两部屠族,以儆效尤!刘俭在屠灭了氐羌两部后,尽枭其首。因秘蒙生整个脑袋都被血雾炸掉了,因此惨死于乱箭之下的糜越劳便成了传首示众全军的唯一可选。

  刘俭令人将糜越劳的首级传递到每一支附从部落的营帐。据说事后,刘俭见糜越劳的头颅长得极为方正,便将之打造成了副饮器,每逢军是宴饮之时,便祭出这个饮器,“百胡骇然”。

  刘曜杀伐决断,对刘俭当场屠灭襄武羌、榆眉氐附从军的行为极为支持,胡越军中刘贡、刘咸、呼延寔也皆认为不如此惩戒败乱之军不足以慑众,仅有游子远心中默然一叹:“陛下此举,手段刚烈甚过,虽能震慑百胡,然也必定诱引诸胡的狐悲之意。如若陛下屠灭襄武羌、榆眉氐的消息传回陇坻,耗时三年臣服百胡的局面恐将毁于一旦矣!”

  狄道城中,所有军民心中都升出一了股凄凉之意。匈奴胡虏对溃逃的部从犹凶暴如此,如果狄道城落入敌手,那岂不真如傅府君所说沦为齑粉军粮?

  在襄武羌、榆眉氐的示范之下,狄道军民危难之下,更将紧密地团结成了一体,共仇共慨的意识空前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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