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少年听到这声音,如被蜂蜇,猛然跳了起来。却站立不稳,又跌倒在地,这才发现他的手脚竟被人用细绳缚住了。
只见一个梳着双环髻的小女孩儿正居高临下俯视着他,这小女孩儿年约十三四岁,正是他在阴璜的新房中与他游斗的小姑娘宋九娘。今日宋九娘一身紧身劲服,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在他眼前比比划划。
少年怒道:“你因何缚我?赶紧解开!”
宋九娘道:“你这恶贼,倒是逃得恁远,以为跳出本姑娘的手心了?没想到天网恢恢,本姑娘神机妙算,终又逮着你了!”
原来自偷香少年从阴璜的新房内逃走了后,宋九娘陪着表姊索菡说了会私房话,不久便听闻阴家总管阴索率追索的护卫在红崖山受到了神秘敌人的伏杀。阴澹听后大为震惊,立即将此事禀之了凉州刺史。阴澹身为军司马,品阶极高,又有功于张氏,张茂张使君自然重视,即下兵符,遣军搜山。
这宋九娘虽说年少,胆子却极大,竟然在阴府护卫和官兵进山之后悄悄尾随而来。这宋九娘自小受父兄溺爱,沾染了些游侠习性,爱舞枪弄棒。自与这偷香少年照面后,便发誓要亲手擒他,为受辱的女子讨回公道。她怕被阴氏发觉后送回宋府,便没有跟着进山,反是沿着河左岸一路往北。没想到歪打正着,居然在这毂水下游的小土坡上发现了一路潜逃的恶贼。发现这贼正在昏沉大睡,心中大为兴奋。宋九娘知道若两人明枪对仗,她不是这贼的对手,便趁机将他手脚捆住,然后押解回城,交由官府处置。
宋九娘刚将其手脚缚住,这贼便一阵惊叫醒来,大汗淋漓,形貌狼狈不堪。宋九娘暗暗啐了声:“枉生了一副臭皮囊,外强中干!”
这贼奋力挣扎,不过那宋九娘缚得紧,将他手腕上勒出了几道血印,却是挣脱不出。这贼怒道:“小娘皮,快给我松绑。否则本公子要你好看!”
宋九娘冷笑道:“怎么?你还想和本姑娘斗斗?本姑娘可不怕你!”
那贼傲然道:“你可知道本公子是谁?知晓本公子叔叔是谁?”
宋九娘道:“本姑娘懒得知道。你若呆了傻了记不得了,就回家问你阿母去!”
那贼高叫道:“小娘皮,你给我听好了:我叔叔便是当今凉州……”说到一半,那贼似想起了什么,突然生生截口,换了一副嬉笑脸孔,道:“小妹妹,你当真不知道我是谁?”
宋九娘见那贼一副嘴脸说不出的可恶,别过脸去,哼道:“本姑娘才懒得知道你猫姓狗名呢!”
那贼半坐起来,道:“小妹妹,你放开我,哥哥手脚都麻了!”
宋九娘没有吱声,反而转过身后,在山坡土壁上折了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虚空抽了几下,然后转过脸来,歪着脑袋笑盈盈地看向他。那贼觉得这宋九娘的笑意极为不善,喉咙抖动一下,道:“噫?你取根荆条做什么?”
宋九娘娇笑道:“本姑娘手痒了,要抽抽那不听话的臭白羊!”
那贼四处打望,这里除了蒿草便是杂树,哪来的黑羊,瞟到自己只一身贴身的内衫。顿时了然,原来他就是“白羊”!
他忙双足一跳,远离宋九娘,道:“小妹妹,你可不要这么凶,否则以后嫁不了人的!”
宋九娘听他说话轻佻,含有轻薄之意,脸上飞红,想到他就是那淫贼,更觉得可恶,持荆条便劈头盖脸地向这贼抽来。这贼连连跳闪躲避,突然脚下踩空,便如那滚地葫芦,从土坡上滚落下去。这土坡平缓,小贼内衫被荆丛挂破道道,脸上也添了几道伤痕,不过没有大碍。宋九娘见他自己讨吃了苦头,心中恶气稍出,哼道:“恶贼,活该如此!”
那贼落到坡底,感觉脚踝缚绳有些松动,原来那宋九娘先是缚他手腕,绑得极紧,因他脚上鞋子湿答答的全是泥浆,心里厌恶,便缚得马虎了许多。这贼一路滚下,双脚不住挣扎,竟将脚上绳子挣脱开来。
那贼双足恢复自由,忙拔腿便逃。宋九娘没料这贼竟然趁机开溜,如何能答允,当下便呼喊着追了下去。这贼身躯高壮,脚步极快,而宋九娘则手脚自如,两人奔跑的速度竟相差不多。那贼一路向北,径往河汊处逃去。在这河汊处有一个小小的野渡,芦苇林内还躺着两只小舟,这小舟已废弃日久,也不知还能否使用,小舟上横着一根长蒿。那贼此时也顾不及多想,跳上一只小舟,双手抱住长蒿狠力一撑,便往河中荡去。小舟嘎吱乱响,似不堪重负,好在舱底没有渗水,摇摇摆摆地顺水而下。宋九娘紧跟其后,跳上另一只小舟追了上来。两人一前一后,在毂水下游的茫如蛛网的河汊中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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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毂水发端于南面祁连雪山,东北奔流注入百亭海,在百亭海边形成了蛛网状的内河三角洲,泥沙堆积出一道道沙洲,蔟生着翠绿的芦苇,形成了一片茫茫的湿地苇林。这小贼一心逃跑,这宋九娘狠命追逐,两人顺流而下,入了其中,犹如进了迷宫,全然不知方位远近。
天空中乌云四起,逐次向中央聚集,那一轮骄阳渐渐失去了初出的光芒,变得黯淡起来。
在二人小舟左侧约百十丈遥的一处苇丛之上,一道白衣人影在苇梢上轻轻一点,如蜻蜓点水,翩然而起,掠身飞往远处。离这白衣人身后约五十余步,又有一道黑影大袖一翻,如鹰隼翔空,紧追而去。这一白一黑两道人影高来高去,翩若飞鸿,转眼间便消失在河洲之外。
两高人与两小人一南一北,一天一地,一追一逃,同一时空,各行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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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贼自昨晚入室作盗后,便未曾进食,如今已是饥肠辘辘,受凉后脑中也有些昏沉迷糊,在一水流涡流之处挥蒿失当,小舟径撞向一处渚岸,竟然四散裂开了。那贼慌忙跳上河渚,钻入芦苇丛中。紧随其后的宋九娘本就不会使蒿,只在水中乱拨,舟儿倒是须着水流一路跟了上来。遇到了这股潜流,也步了那贼的后尘。
宋九娘突然发现天色暗了下来,眼下虽是正午,但四景却如日暮时分般黑暗,不禁抬头仰望,只见上空太阳渐被一颗异星挡住,仅边缘露出白光。宋九娘心中突地一跳,脱口叫道:“日蚀!”
那贼却是不管不顾,一头扎进密实的苇林,胡乱前行。宋九娘眼看越来越漆黑的天空,心里升起一股惧意,却是不敢跟着往里走了。
那贼在苇林中走了良久,不觉间奔走到了芦苇丛内空旷之处。只见天光一闪,眼前出现了一个烟波浩渺的大湖。
这大湖远处天水相接,无边无际。
天上的异星完全吞噬了太阳,一大团锅底似的黑云聚成圆盘,越压越低,黑云正中一束云团不断下沉,如同龙首探入湖中,卷起了一股巨大的湖水,似要将这满湖之水都吸纳到天上去。乌龙四周无数道闪电在不停耀动,轰鸣声声,似乎上天投下的一道道锁链,要将那乌龙缚住。乌龙在闪电中咆哮翻滚,与之殊死搏斗。
那贼被这个诡异的场景惊呆了,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突然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长空,犹如一把巨斧,将那条乌龙劈裂开来,被卷起的水柱失去了上升之力,轰然跌泻,将湖中的芦苇冲塌了一大片。
接着又是一个闪电,如同烈焰炸出,轰然一声炸响,天下皆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