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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赵十住叹了口气,说道,“你我双方坚持已见,各有由。在你而言需要一个要挟留守府的手段,另外十几万人突然涌进安州所造成的后果也的确严重,而我必须维持幽燕的稳定,你不撤,我就只能剿。我重兵围剿,耗费太大,不但会影响到第三次东征,更会影响到支援安州,这一点毋庸置疑。”
说到这里,赵十住苦笑摇头,语气愈发诚恳,“明公,目前形势下,我无妥协余地,虽然圣主说了,支援安州与围剿飞狐并无冲突,但实际上我重兵围剿飞狐,必然影响到支援安州,这两者之间肯定有严重冲突,所以明公若想赢得我源源不断支援,首先就要保证幽燕的稳定,幽燕烽烟四起,我焦头烂额,何谈支援安州?明公必须做出退让,否则就是强人所难,我做不到的事,就算圣主施以重压,我还是做不到。如果安州的支援得不到保证,对明公又有何好处?”
“重兵围剿?”李子雄冷笑,嗤之以鼻,“北疆还有重兵?如果北疆有重兵,白发还能安然无恙地杀进燕北?正因为北疆兵力不足,幽燕空虚,才给白发钻了空子,段达才不得不与虎谋皮,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如今三次东征在即,辽东的远征大军不但不能返回,幽燕或许还要继续调兵加入东征战场,明年幽燕的镇戍局面可能更为困难,而在这种困难局面下,就更需要我们在塞外征伐,需要我们混乱东北形势以牢牢牵制突厥人,继而减轻北疆镇戍重压,缓解北疆的镇戍危机。所以,应该妥协的是你们,而不是我们。”
赵十住张嘴就想辩解,李子雄举手阻止。
“圣主调黄台公(崔弘升)到上谷,很明显就是要借助冀北豪门世家的力量,保证冀北的稳定,而调顺政公(董纯)到雁门,目的就更明显了,就是要借助齐王的力量,确保燕北的稳定。”
李子雄这话说得含蓄,实际上直言不讳,很通透。
飞狐留守军队中河北将领最多,圣主调崔弘升到冀北剿贼,既不给军队又不给粮草,拿什么剿?就是拿豪门世家的权势去剿,说白了就是河北人之间的默契,河北豪门与河北叛贼对峙,你不要烧杀掳掠恶化形势,而我则暗中给你一些粮食保证你生存,双方各取其利,皆大欢喜。
董纯到了雁门,与齐王形成呼应之势,在内可以保证太原和代北侧翼的安全,在外则与齐王联手威慑突厥人,而齐王实力的暴涨,必然对燕北的阴世师形成压制,如此齐王就能对飞狐施加更大影响力。之前齐王取道飞狐北上怀荒,公开自己与李子雄、李风云之间的默契,以政治上的“自杀”来要挟圣主和中枢,现在圣主和中枢则将计就计,利用齐王来稳住飞狐叛军,稳住燕北镇戍形势。
由此不难看到,圣主根本就没有重兵围剿飞狐的意图,圣主现在的目标是第三次东征,所有人力物力财力都集中在第三次东征上,所谓重兵围剿,实际上就是向齐王和冀北豪门世家施加压力,既然你们之间都有默契,那就继续默契下去,不要恶化北疆内部形势,尤其不要干扰第三次东征,并且在东征期间,利用你们的力量威慑长城外的突厥人,确保北疆镇戍安全。
等到东征胜利结束,中土在南北对峙中取得了较大优势,远征军凯旋而归,北疆镇戍力量得到加强,那么圣主和中枢的主动权就大了,如果南北关系缓和,南北战争有延迟爆发的趋势,圣主和中枢必然会重兵剿杀飞狐叛军,反之,就要招抚为主,剿杀为辅了,毕竟打赢南北战争才是第一目标,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圣主和中枢当然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留守府的利益,段达的未来,都在幽燕的稳定上,所以你们视飞狐为眼中钉,势必要拔而除之,某能理解,但问题是,幽燕局势太复杂了,你们拔得掉飞狐这个钉子?你们是否考虑过,一旦钉子没有拔掉,却鲜血淋漓,陷幽燕于混乱,直接导致北疆镇戍危机加重,导致安州得而复失,甚至导致第三次东征失败的严重后果吗?”李子雄厉声质问道,“圣主诏令留守府不要干涉支援楸州事务,其背后所含的深意,段达是否理解透彻?”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杀伐果断,才要在第三次东征开始前剿灭飞狐。”赵十住毫不客气地回应道。
“目光短浅,主次不分,本末倒置。”李子雄目露鄙夷之色,嘲讽道,“圣主用人不当,竟然把段达这种庸才放在涿郡这个关键位置上,贻误大事。”
赵十住冷笑,“那在明公看来,留守府就应该迁就你们,就应该对飞狐叛军视而不见?”
“在老夫看来,圣主之所以把段达放在留守的位置上,不是要求段达尽心尽责做好一个留守,而是要求段达竭尽所能帮助他完成东征。”李子雄郑重其事地说道,“段达的首要任务是实现东征的胜利,而不是稳定幽燕。段达应该站在中枢的高度看待幽燕,幽燕只是实现东征胜利的工具,稳定幽燕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赢得东征的胜利,段达必须在稳定幽燕和东征胜利中做出选择,为了赢得东征的胜利,必要情况下就必须牺牲幽燕。如此简单道理,段达竟然看不到,竟然舍本求末,竟然********稳定幽燕,为一己之私而谋求幽燕之蝇头小利,完全看不到东征胜利将给中土、圣主和中枢所带来的巨大利益,当真是愚蠢到了极致。”
赵十住若有所思,渐渐有所明悟。
李子雄和段达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人,正如李子雄所说,段达的想法从头至尾就是错误的,他始终把自己放在留守的位置上优先考虑幽燕利益,虽然段达也知道东征的胜利才是第一目标,但完全没有意识到,圣主之所以把他放在留守的位置上,是需要他牺牲幽燕利益来赢得东征的胜利,而不是在保全幽燕利益的基础上去争取东征的胜利,这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立场。
赵十住沉思良久,冲着李子雄躬身为礼,恭敬问道,“圣主诏令留守府不要干涉支援安州事务,是否同时暗示,留守府在围剿飞狐一事上,也要置身事外?”
李子雄暗自冷笑,对赵十住实在有些看不起,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不堪大用。
“圣主的人事安排已经把中枢处置飞狐的意图表达得十分清楚。”李子雄说道,“飞狐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坑杀齐王的陷阱。”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十住豁然省悟。
第三次东征后,中土在南北对峙中赢得一定优势,接下来圣主和中枢肯定要稳定国内政局,恢复国力,然后进行南北战争,这期间圣主肯定要解决齐王这个隐患,而齐王的对策只有一个,利用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和宝贵的时间,迅速壮大自己,最便捷的办法就是与李子雄、李风云结盟合作。所以围剿肯定失败,即便段达和阴世师投入重兵,齐王也会背后下黑手,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甚至连燕北的控制权都丢了。
因此对段达来说,必须吃透圣主和中枢的意图,而圣主和中枢的意图很明确,利用这次围剿给齐王挖坑,让齐王主导围剿,让齐王和飞狐叛军走得更近。齐王为了壮大实力,必然不择手段,不顾后果,一头跳进陷阱,利用围剿暗中招抚叛贼,如此圣主和中枢不费吹灰之力、兵不血刃就一次性解决了多个问题。首先齐王有了功劳,稳住了齐王;其次飞狐叛军有了效忠对象,稳住了叛军;再次齐王实力强了,可以充分利用齐王的力量在第三次东征期间威慑突厥人,保证了北疆安全,而尤其重要的是,圣主和中枢抓住了主动权,等到东征胜利后,远征军归来,齐王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由宰割了。
然而段达政治智慧不够,没有看透这盘棋,总是把自己当作幽燕的“主人”,总是为了幽燕的蝇头小利去破坏圣主和中枢的大利益,始终没有看到飞狐叛军的价值所在,视飞狐叛军为眼中钉,势必要拔而除之,结果可想而知,成了众矢之的,最终可能会激怒圣主,自取其祸。
“你回去告诉段达,不要自以为是,更不要稀里糊涂做错了事。”李子雄看到赵十住领悟了,也就点到即止,“他出任涿郡留守的任务就是赢得第三次东征的胜利,只要东征胜利了,他的功劳就有了,还是会回到圣主身边,绝无可能长期镇戍北疆。阴世师也是一样,只要他在这次围剿过程中,主动配合齐王,主动把齐王推进陷阱,燕北也就稳定了,他的功劳也就有了。反之,如果段达和阴世师还是看不到飞狐叛军的价值,还是********要剿杀飞狐叛军,甚至捋起袖子冲锋陷阵,他们在幽燕的日子也就屈指可数了。”
赵十住心领神会,点头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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