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凤卿的身子总觉得犯懒,吃饭也没什么胃口,连月蓉做给她平日最喜欢的鸡丝银耳、桂花鱼条和玉笋蕨菜也只是简单尝上几口就搁了筷子。
这天趁着柳芙午睡,月蓉来到凤卿的起居室探望她,没曾想凤卿午睡还没起,只有珊瑚守在偏厅做着针线活。见到月蓉来访,珊瑚放下手中的活计热情地上前招呼:“月嬷嬷来了!王妃还没睡醒,您先坐会儿,我给您倒杯茶去。”
“不必麻烦了,珊瑚姑娘你忙你的就好,我不渴。”月蓉自顾坐在椅子上等候。
“不麻烦、不麻烦,王妃最近很是嗜睡,我也没什么事做,闲得很呢。”珊瑚还是起身给月蓉倒了茶,月蓉客气地接下。月蓉担心凤卿的身体,于是向珊瑚询问凤卿近来的健康情况,从珊瑚口中得知凤卿的嗜睡状况就是这三五日才出现的。月蓉又多了个心眼儿,随口问了一句凤卿这个月的月信来了没有?珊瑚说已经晚了半个月还没来。听到这里,经验丰富的月蓉大概可以得出结论了——凤卿恐怕是怀孕了。月蓉心下欢喜却没有喜形于色,她只静静坐着、跟珊瑚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等着凤卿醒来。
一个时辰后,凤卿总算是睡醒了。睡眼惺忪的凤卿看到月蓉立马来了精神,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进乳母怀里,月蓉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这个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的女娃娃殊不知她也即将为人母。
“珊瑚姑娘,在下可否与小姐单独聊聊?”月蓉这么一说,珊瑚就知道她定是有要紧话交待王妃,便识趣的回避了。
“嬷嬷要跟我什么?连珊瑚都不便在场?”她早已视珊瑚为心腹,有事几乎从不避讳。
“小姐,嬷嬷问你,你可是月信迟了半月未至?近来体惰嗜睡?是否胃口不佳?”就在刚刚她心中模糊有了一个计划,所以有些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是啊,定是过年那阵子油腻吃得太多,现在一闻荤腥便觉得胃里不适。我是不是该找大夫来瞧瞧?”
“是该找大夫,不过不是看肠胃,而是……”月蓉指了指凤卿的小腹,凤卿立时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长大了嘴巴:“难道……”见月蓉点了点头,凤卿险些喜极而泣,她尤不敢相信地再三确认:“真的?我真的有了?我也能坏孩子?!”
“还要大夫诊过才知道。不过依奴婢的经验,八九不离十了。”这点自信她月蓉还是有的。
“太好了!我这就传大夫来。”凤卿一激动,立刻就要喊珊瑚去请大夫。
“小姐且慢,此事不宜宣扬,尤其是暂时不能让王爷知晓。”月蓉的计划里可不能有晋王的插手。
“这是为何?我怀孕了,这是喜事,王爷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凤卿不解。
“高兴却也为难……他会为难柳芙的孩子该如何处置。”月蓉言简意赅地向凤卿陈明利害,凤卿恍然大悟,征求月蓉意见:“那依嬷嬷之见该怎么办?”月蓉的眼中现出一抹狠厉,斩钉截铁道:“小姐怀了嫡子,柳芙的孩子就没有意义继续存在下去了,必须除掉!”不光要除掉孽种,柳芙也是留不得的,最好来个一尸两命才省得麻烦。
于是凤卿听从月蓉的安排,找借口再次回了国公府,但是月蓉却留下了来。回到娘家的凤卿确诊了怀孕,但是暂时向端璎瑨隐瞒了实情,在家中焦急地等待月蓉的“好消息”。
月蓉没有叫她失望,凤卿回国公府的第十天,月蓉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在柳芙的安胎药里做了些手脚,导致本就胎气不稳的柳芙滑了胎。只是此举惹得端璎瑨大怒,将负责照料的月蓉关起来待审,闻得此讯凤卿立即回府。
正当端璎瑨盛怒之下要处置了月蓉之际,凤卿按计划好的演了一出晕厥的戏码,请来大夫一瞧却“意外”诊出喜脉,端璎瑨喜不自胜,顿时把柳芙流产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有了孩子做倚仗,凤卿为月蓉求情,甚至提出可以留柳芙一条贱命来弥补月蓉过失,端璎瑨自然无所不应。
柳芙小产后需熏香三日除尽屋内血腥恶气,端璎瑨陪着凤卿养胎无瑕顾及,凌轩的事情全权交给下人处理。没想到三日之后,柳芙仍恶露不止,死于失血过多。端璎瑨知道此事,只是沉吟了一阵儿,便像往常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仿佛死的是个不相干的人,并且也没有追查的打算。
大概谁也猜不到,凌轩里的那朵“娇花”是因为熏香里多出的一味紫述香[《述异记》记载紫述香又叫麝香草。]才过早凋零。
柳芙的死没有在晋王府激起一丝波澜,其实也可想而知,区区蚍蜉若想撼动大树谈何容易?王府里的女人和后宫里的女人没什么区别,若想上位就必须踩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往上爬。当然也有不少像柳芙、環玥之流不知天高地厚,妄想以卑贱之身攀达高位的例子,只可惜这些人的结果几乎都是摔个粉身碎骨。
顺景九年的伊始,皇室里迎来了几件可喜之事。除去上一年末麟趾宫查出有孕的莹姬,今年二月里晋王妃被诊出怀上了成婚以来的第一胎;三月刚刚开始,恬贵人就查出已经怀孕两个月,皇帝一高兴便晋了她的位分;其实还有一人也在三月里受孕了,只是时间尚短还未发现,只待一两个月后再给皇帝添一惊喜,这位妃嫔便是顺景七年入宫的那批秀女中所剩下的家世最显赫的莲嫔。
在这样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又有一些人心中开始惴惴不安了,她们又要担心这些有孕的嫔妃会不会生下皇子夺了她们本就少得可怜的恩宠;还有的人依然不放弃琢磨怎样将别人的孩子占为己有或是干脆阻止孩子降生……然而这一切纷争对于丽华殿这位空有虚名的淑妃娘娘都已是无关紧要的了。
郑姬夜每年春寒料峭之际病情最难将息,她这几日咳嗽得似乎比从前更厉害了。汤药一碗一碗地灌下去,却总还是能感觉到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自己早就不指望能治好了,只盼望上天垂怜,让她再苟延残喘得更久些,她还想亲眼看着她的灵毓长大成人。
今天天气晴好,一整个冬天的积雪也化得差不多了,郑姬夜突然想出去走走。她已经在寝宫里窝了四、五个月不曾出门了,身子骨都快长霉了。她之所以不在冬天外出,一来是雪天地滑行动不便,况且对她的病也没有好处;再来就是冬日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看了总觉着刺眼,因而也减少了在户外的活动。
“慕竹,来替本宫梳洗更衣。”郑姬夜撑起身子靠在床头,在偏厅盛药的慕竹端上一碗进到郑姬夜的寝室里。
“娘娘,您的寝衣穿着不舒服吗?先把药喝了,奴婢再给您换一件?”慕竹服侍郑姬夜把药服下,转身去衣柜里拿寝衣。
“慕竹,本宫不要寝衣,拿那套素色捻金银线滑丝锦袍来。本宫要出门。”服药之后的郑姬夜觉得精神稍济,应该可以支撑她离开床榻几个时辰了。
“娘娘要外出?可是,您的身体……”慕竹不由得担心会出什么状况,因为春天是郑姬夜发病最频繁的季节。
“无妨,吃过药觉得好多了。本宫太久没出门了,也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郑姬夜心意已决,不听慕竹劝阻一定要到丽华殿之外的地方转转。慕竹没办法,只好服侍郑姬夜梳洗更衣,出门前还特意为她披上一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并提醒道:“娘娘披上点斗篷,虽然天气转暖,但您身子弱不能吹风,还是多穿些吧。”郑姬夜拍拍慕竹替她系斗篷带子的手表示感谢。
慕竹扶着郑姬夜出了丽华殿,先是在附近的园子溜达了一圈,但郑姬夜似乎意犹未尽,还想往更远的地方走走。于是慕竹提议道:“那不如咱们去德妃的景怡宫坐坐?顺便还可以探望公主。”
起初郑姬夜对此提议也很心动,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皇帝不喜她频繁与灵毓接触,灵毓对她也不甚亲近,况且三月初三灵毓生辰那天皇帝特许她陪了女儿一天,现在又见面怕惹的皇上不快。于是郑姬夜调转头朝着与景怡宫相反的方向慢慢走去,边走边对慕竹解释道:“本宫的病近来加重了,恐过了病气给公主,还是不去了吧。你陪本宫到法华殿走走,本宫想为公主点座香塔祈福。”
往年的郑姬夜总会在灵毓生辰当天亲手给女儿点上一座香塔,祈求神明保佑公主身体康健、福泽绵长。由于今年三月初三这天郑姬夜整天陪在女儿身边无暇去法华殿,因而想趁着今天补上。
慕竹听从吩咐扶着郑姬夜走走停停地来到了法华殿。二人初一进殿便看见一袭纯白衣袍的无瑕真人正闭目打坐,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尽显仙风道骨之姿。无瑕得先帝特许,即便见了皇帝也无需行礼,更何况区区妃子?因此淑妃主仆的到来并不能影响无瑕。
郑姬夜也不管无瑕,自己跪在佛像前祝祷、点香。慕竹却不像郑姬夜这般好脾气,对佛不佛、道不道的无瑕嗤之以鼻。当初先帝给安了道姑的身份是因为无须剃度方便以后还俗,实际上法华殿供奉的都是佛教尊神。这个无瑕就更特立独行了,居然佛道兼修,只要是她感兴趣的,也不管是否冲撞一并修习。慕竹离得近了,听清无瑕口中念的是《三归五戒慈心厌离功德经》[佛家经典著作之一。收入乾隆大藏经“小乘阿含部”。],道姑参禅?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