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舅舅也察觉出来了，他大概以为我们两个年纪这么接近却是这样的辈份太尴尬，所以没话找话来调剂气氛，跟田娜说一些我身边的事，也跟我说了一些田娜的事。我只是笑笑，不说话。田娜倒是偶尔还找几句话出来说，还给我夹了两次菜。她在我面前表现出来的对我算得上是冰冷的淡漠和当着舅舅面对我表示友好的反差让我反胃，可是有什么办法，我又不能掀桌子走人。

　　一顿饭下来，我惊骇地从舅舅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中了解到，田娜不仅仅是相貌和名字变了，她几乎是以彻头彻尾的谎言模式出现在我舅舅生命中的，她的身份，她的祖籍，她的家境背景，她的学历专业，等等等等，从舅舅嘴里说出来的关于田娜的一切，没有一项是真的，她甚至跟舅舅说这是她第一次来这座城市。

　　原来谎是可以这样撒的。

　　相比田娜，我从前撒过的那些谎，再加上金杰人，加上池宁，加上丁力他们所有人撒过的那些谎，都敌不过田娜的厉害。舅舅离开餐桌的一会，我侧着脸打量田娜的脸，笑得饶有兴致，我想知道刚才，我是凭什么认出她的，她都快把自己整成国际章了，我居然还能认出来，那必定是因为有什么地方没有改变。

　　是颧骨处没有磨到位的一点微凸，和眉宇间不曾手术的地方，留下的一痕残碎幻影，还有耳垂下面的脖子里，一颗桑葚状的紫色胎记。我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我，倒不是想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时光的变化，而是我的目光使她不舒服，非要蛮横地看着我，才能算是跟我势均力敌。我便笑了，想着这样看来看去，有够无聊的，还不如回家看电视。

　　于是，晚饭一吃完我就要走，舅舅追出来送我，我不让他送，我不想这么快给他机会问我喜不喜欢他的新妻子，我不想撒谎，当然更不想伤他的心，我也不想听他再跟我说他们是怎样相遇怎样热恋，不想听他说她有多好多好。田娜一点都不好，从前不好，现在仍旧不好。

　　我站在楼道里深呼吸，告诉自己说必须接受这个事实。田娜是新舅妈。我的新舅妈是田娜。妈的这到底是个什么狗屎的状况！不过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只要舅舅爱她，她也真的爱舅舅，一生一世对他好，那么刚才我在她脸上看到的那种刀子一样尖锐的恨意，我可以不在乎，虽然我真的是怎么都弄不明白我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她恨我。

　　我刚想抬腿下楼，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倾泻出一小片暖黄的灯光，田娜从里面走出来，看着我笑了一下，递给我一个纸包，说：这是我们在夏威夷给你买的礼物。中天只跟我说他有一个外甥女，没跟我说是你。

　　我接过纸包，很淡很凉地笑着说谢谢。她又笑了一下，说：我没想到会这样跟你见面，大概是最糟糕的局面了吧，当年的事情，谢谢你。

　　我闭了一下眼睛，跟她说再见。然后转身走了，下了三级楼梯，听见她用很轻的声音在后面喊我的名字。我没有回头，但把脚步停住了，想听听她还能跟我说什么。<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