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口不择言，一时脑抽拿那种话来堵外婆的嘴，就像我不该一时冲动，跟我妈吵了一架就两年多不回家一样。

　　我是个混蛋，是个专门跟自己最亲爱的人过不去的白眼狼……

　　被我气得连饭都不肯吃了的外婆见我认罪态度良好，终于原谅了我。我感激涕零，以为这下真的没事儿了，就拿出手机想给默默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家了吗，联系周晓了吗，谁知外婆原谅我的意思是不跟我耍脾气了，还是要继续唠叨一下关于男人不可试的问题。

　　我吸取教训，用十二万分温柔虔诚的心态冲外婆笑：“男人又不是乌鸦，怎么会一般黑呢？我赶脚吧，前面不知道那个拐弯的地方肯定有个经得起考验的、真正想当您外孙女婿的好男人在等着我呢……”

　　“追你那个？”外婆的思维相当奔逸，一下子跳到了我的预想之外。

　　“不是不是，”我想起了跟我说“睡了就要睡一辈子”的师父，“是个小孩，过了这个年才20，人家就经受住考验了，他……”

　　“你可别又气我吧！”外婆又要急，连天生的笑眼都瞪圆了，“比你小那么多，你这是找儿子呢还是找对象呢？”

　　“没没没，我没想跟他怎么样！我的意思是，经得起考验的男人还是有的啊！咱不能因为我爸那样，丁一帆那样，就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吧？”看外婆微微点头，我又想顺势替默默说几句话，“跟丁一帆分了我真的挺庆幸的，一点一点都不难受不后悔。”

　　外婆拿眼夹我，我只得补充：“现在。”

　　外婆还是拿眼夹我：“程悦，我可跟你说清楚咯，就算咱真的留家里当老姑娘，也不能找比你小那么多的，不懂事儿，不知道疼你，你这辈子都没轻松日子过了——不对，根本过不了一辈子——就算他现在再好，十年以后呢？他30，你40，人家正当年，你都成豆腐渣了……那得多有良心才能一直要你啊？他就是拿你当根拐棍儿，杵着你长起来了，什么人事儿都懂了，立马就把你劈了当柴烧了！”

　　“我知道啦知道啦，我真的没想跟他怎么样，我对天发誓——你外孙女得多没心多缺心眼才找个小孩？您放心吧，您外孙女随您，没那么傻……”我不敢发脾气了，就一个劲儿的抱着外婆的胳膊碎碎念。

　　我打小做了错事儿就这么磨她，只要不是烧了东家的房子铰烂了西家的渔网，她都经不起我这么磨的。

　　好不容易把她哄好了，才知道舒默已经到家了。她说给周晓打过电话了，周晓问她那件事儿是不是她干的，还说就是想当面问问我们细节，才延期度假的。

　　“哪件事儿？”我没闹明白。

　　“哎呀，就南强哪事儿。”舒默含糊其辞，被我一再逼问才说出了实话，“我真没干嘛，都还在准备阶段呢你们反应就这么大！我就是假装南强女朋友去他们会计事务所做了些引起大家不好联想的事儿，让大家知道南强除了咱周晓之外还要别的女朋友，让广大人民群众站在周晓这一边……”

　　“你无聊不无聊啊？”我骂舒默，“你怎么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南强了？”

　　一句话气得舒默哭笑不得：“这不是铺垫呢吗——哎呀哎呀，见面说，电话里说这种缺德事儿太让人家羞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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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某种角度说，在老家呆着真是件特舒服的事儿。

　　早上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外婆已经做好了爱心早饭恨不能端到我床前喂我吃下去；收拾好了跟外婆出去转悠转悠，到点儿了再回小超市陪着她做个售货员，听她跟过来闲聊唠嗑儿的老姐妹们得瑟“我家外孙女在t市上班呐，做广告的，接触的人都跟电视里头那些人似的……”balabalabala……

　　看着她一脸幸福一脸满足那个样儿，我真的心里什么什么委屈都没了。

　　可惜偶尔会有一些精神上的折磨。

　　比如跟外婆聊天的那些人，嘴甜的就附和两句，夸我越来越出息了（其实是想说没小时候那么淘气大过年的撕人家春联了吗），嫉妒的就一个劲儿用特同情的表情说我瘦了，问我是不是工作太累了还吃不饱——老人家的审美你要理解，灰常奇葩，觉得胖胖的才是过上好日子了。

　　这还不算什么，只是认识的人而已，说什么我都无所谓，越亲的人才伤你越深呢。

　　比如二舅家的表妹婷婷，从小我们也是一起长起来的，我被妈妈接回市南了还经常跟她打电话寄东西呢。现在听说我回来了就抱着儿子过来看我。

　　她比我小两岁，小宝贝已经八九个月了，看见我就跟我抱怨儿子多调皮，照顾孩子多不容易，除了让他吃好喝好还要各种素质教育（只有八个多月好吗），家里还要洗衣做饭收拾卫生，她家那口子——也就是我的表妹夫——见天回来除了打游戏什么都不干。

　　我本来还挺同情她的，对那些我完全不感兴趣的话题交付了百分之百的耐心做个认真倾听适当回应一句的好听众，谁知她都抱怨完了就把话题转回我身上：

　　“太羡慕你了，姐，到现在还是自己一个人，多自由啊！想去哪儿玩去哪儿玩，想干嘛干嘛！不用伺候孩子不用伺候老公，把自个儿伺候好了就行了！多好！我咋就没那命呢你说？啧啧啧！”

　　为啥我听到“啧啧啧”这仨字时那么别扭呢？

　　我忽然对明天妈妈的祭日充满了抗拒，因为我知道昨天的大舅妈和今天的表妹都只是个开端，如果所有舅舅舅妈、姨妈姨夫同时向我开炮——还有我那些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我很难想象自己会不会一身都是筛子眼儿。

　　这种郁闷的情绪直接导致我晚上少吃了枣碎玉米渣粥。

　　“我答应您了，外婆，”我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个好主意，“我舅妈她们不是打算让您跟我去t市吗？那就去，以后大老远的能不回来就不回来了。”

　　“去了我住哪儿？”外婆那双笑眼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像是我哪儿长了根骨刺她都能看出来。

　　“我自己一个房间，双人床，您跟我一起住，一起睡——房我肯定买不了，房价贵，以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也没必要给自己栓个套儿。”只要别再让我听到那些倒霉亲戚对我冷嘲热讽，我真的豁出去了。

　　外婆不说话，就起来收拾桌子洗碗，我发了半天呆才纳过闷来，起身跟她一起忙活，边忙活边偷偷观察她。

　　她就这么默默的深不可测的收拾了老半天，都收拾干净了坐回沙发里了才慢悠悠的说话：“我就是试试你，以后我老了没人管了你会不会也不管我——我有仨儿子呢，又这么大岁数了，在自个儿家呆着舒舒服服的，干嘛去外孙女租的房里受罪？”

　　“试试我？”外婆您脑子里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啊想些什么啊，“您不是说不能试？！”

　　“哪能一样呢？”慈祥的外婆现在的笑看起来都有点老奸巨猾。

　　总而言之，这一天过得幸福又郁闷。

　　慢节奏的生活对我来说是极好的休息，但慢节奏中的人闲得太难受，好不容易逮着我回来了就可着劲儿的拿我闲磕牙。

　　你们要是实在没事儿干斗蛐蛐斗鸡多好？刺激我真的那么有意思？让你们有那么大的满足感？你们怎么不跟我比谁做的设计小样多、谁设计软件用得好、谁印前排版经济合理，谁、谁、谁、谁吃的东西多呢？

　　这样的郁闷一直持续到妈妈的祭日，一群平时根本想不起来我妈的人以纪念死者为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八卦死者女儿的工作生活身高体重，有的劝我不要眼光太高，有的要把某个亲戚朋友二表叔的儿子介绍给我，有的非让我说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

　　“就我这样的吧。”正值我被问得抓耳挠腮之际，外婆忽然领进来一个二十出头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件做工考究的黑色运动短款羽绒服，牛仔裤钉子靴，棕色的双肩背单手提着，一米八几的个头儿，大眼睛单眼皮高鼻梁，皮肤很有健康光泽，头发黑亮黑亮的有点短，一看就是个运动款的都市型男。

　　“这是谁啊？”

　　“不知道……”

　　“悦悦男朋友？”

　　大伙儿纷纷猜测，那男的却只是笑模笑样的走到我身边，大大方方的伸出胳膊搂住已经呆若木鸡的我，听着外婆的介绍一个一个的叫，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叫得亲亲热热，一个都不含糊。

　　“妈呀，怎么不介绍介绍啊？这是谁啊？”老舅妈率先说话了。

　　外婆搓了搓手，正不知怎么回答才好，那男的就笑着大声说：“我是程悦的朋友，听说今儿是阿姨的祭日，今儿一大早特地从t市飞过来的，到得有点晚，各位别见怪——哦对了，我叫安邵阳。”

　　大家伙儿愣了一会儿，二舅妈就开始怪我拿他们当外人，有个这么出色的“朋友”都瞒着不说。旁边的人也纷纷响应，还七嘴八舌的问“安邵阳”各种狗血问题，都被他胡说八道很有面子的掩盖过去，场面一时热烈非常。

　　等大家终于发现我已经没有八卦可八，各忙各的给我们空间时间亲切“聊聊”的时候，我才有机会压低了嗓子问他：“程南，你演的这是哪出啊？”<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