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薛老大辞职的时候薛老大不高兴是免不了的，毕竟我跟他是领导和员工，也是师父和徒弟的关系——如果说在课堂里学到的是如何做一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艺术家，在薛老大这儿学到的就是如何做一个亲民务实接地气的设计师，设计师常有而艺术家不常有，学艺术的孩子想靠设计这碗饭活下去，还是做个设计师更实在。

　　但薛老大是个明白人，凡事看得通透，他知道我和舒默的关系，也必定明白我不得不走的纠结。

　　他让我坐在他杂货铺的沙发里，还亲自给我沏了杯他个人最喜欢的碧螺春：“尝尝。”

　　我平时喝茶不多，不懂品茶，但薛老大的碧螺春有幸喝过几次，真的清香又漂亮，每次捧着那茶都觉得像是捧着千金不换的珍宝：“好喝，也好看，跟工艺品似的。”

　　“可不吗，我这杂货铺里就工艺品多。”薛老大肥肥胖胖的身体靠在沙发上，脸上挂着笑，眼睛里藏着的东西却一点儿都看不清。

　　“哈哈哈哈……”我故意笑了起来，“好像现在大伙儿都管您这儿叫杂货铺了，我罪过真的太大了。”

　　“想赎罪，以后就多来看看我。”薛老大努力撑着身体坐正，“我干广告二十多年了，遇上的设计也不少了，你跟我时间最长，咱俩也最像——都是打心眼里就喜欢设计这一行，干了这么多年都痴心不改的。”

　　“这些年我就跟您学生一模一样，学生当然跟老师一样了。”我听他说得那么煽情，心里也有点不太好受，之前一直一直舍不得离开河图，其实主要是觉得难得碰上个这么好的领导，可惜他有妻有儿大肚腩……

　　“嗯——”薛老大抿紧了嘴唇用力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想了老半天才说，“不知道我得什么时候才能再碰上个跟你刚来的时候一样的孩子，也不知道我得再花多少年才能让那孩子跟你现在一样……嗯……不说了，你跟默默是发小，她现在肯定一时一会儿都离不开你……不拦你……现在走好……现在走，以后咱爷俩还能坐一块儿喝酒……”他两条胳膊撑着沙发，一边说一边想，一边想一边抿紧了嘴唇点头。

　　“对不起……”我看他那个样子特别难受，忽然没忍住就哭了。

　　他连忙拍我肩头：“没事儿，好孩子，没事儿……以后咱爷俩得一块儿喝酒——哦，最重要的一件事儿，有对象了赶紧告诉我，可得把我这块心病去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好像他真的就是我家人父母一样一直担心着我的终身大事，逗得我忍不住破涕为笑，眼泪可还流着呢，真是要多窘有多窘。

　　恢复自由身之后我就全力跟舒默一起弄工作室。卫生收拾好了家具公司也来了，敲敲打打弄了两天才弄好，但因为是广告公司，好多面板颜色、屏风组合都是新潮前卫的，真的比想的更漂亮。

　　然后就是招人。

　　舒默本来的意思是就她跟老范跑业务，我自己一个人看堆儿，又来出菲林的我管管——为了节省经费嘛——结果细致一想还真不成。

　　销售那边老范有自己的工作，能分给工作室的时间十分有限，舒默一个人再能干，也只有两条腿24小时啊；我这边呢，我前面排版、印前处理然后出菲林，后面菲林机工作的时候我也得去看着，里里外外就一个人，实在倒腾不开。

　　好在舒默已经在这短短的小半个月的时间跟王子晴搭上了关系，让我知道原来王子晴外表不懂事儿酷酷的，其实私下里熟了真的超级义气（不对，她帮我挡酒时我就应该发现），听说舒默工作室缺人，立马号召他们没找到实习单位的同学过来帮忙。

　　没毕业的实习生，工资低嘛，要是哪个孩子有能力想留下再想办法留下。

　　当然工作室这边也会面试，像相亲一样选择双方都对眼的，毕竟我们是刚刚开业的小工作室，工资低没保障，人家得觉得我们是潜力股或者觉得能学到东西才会来做；而我们呢，也得看着踏实放心的，才敢录用。

　　就这样，我们到最后录用了王子晴的四个没毕业的同学做实习生，一个小姑娘陪我守着工作室，两个男孩子和另外一个特别漂亮开朗舒默一看就喜欢上的小姑娘，名叫余杭的跑销售。

　　值得一提的是，舒默给余杭安排的第一个任务并不是初级销售所做的扫楼，而是让她去唐小雅所在医院的生殖中心去蹲坑，找一个叫惠姐的女病人，她丈夫叫南强。

　　“初八之前找到了有奖！”舒默拍着余杭的肩膀，笑得跟狼外婆似的，那姑娘立刻欢欣鼓舞的去了。

　　至于为什么初八，舒默这坏人就是不肯跟我说，说我不知道还省得背黑锅，反正我猜初八周晓和唐小雅就都回来了，她不肯说的只是后面的计划。

　　那我就拭目以待好了。

　　陪着我守工作室的女孩叫何欣晔，我就叫她新叶儿。

　　新叶儿是个特温柔随和的女孩，长得不是像王子晴那种张扬的漂亮，而是眉眼儿都淡淡的，脸上通常都挂着温柔款款的笑，你跟她说什么都软绵绵的回答“好的，悦姐”……

　　但是这姑娘并不是肉包子，干起活儿来手脚特别麻利，也聪明，印前那套活儿很快就记住了，图片转成cmyk格式，文字栅格转化，等等，一丝不苟的记得特别清楚。刚开业那两天偶尔会有熟悉的同行过来捧场出菲林，都是让她做的，居然一次都没错过，比我当初丢三落四的可强多了。

　　因为就我俩，聊天的机会也比较多，我知道她是北方某省一个小城的，家境并不富裕，但听起来一家人相亲相爱过得特别舒服。她妈妈还经常在午休时间给她打电话，聊个半小时什么的，温馨又让人感动——当然我不能完全听懂，她接她妈妈电话是自动从普通话模式转成家乡话模式，有些词汇神马的真的很费解啊很费解。

　　反正我是挺羡慕她的，因为我叫“妈妈”的话，再也不会有人答应了。

　　除了熟悉的同行过来出菲林，还有年前舒默谈下来那个活儿我跑印刷厂盯着，我们这儿就再没别的事儿可做了。实在闲着无聊了，我和新叶儿就擦窗户，把工作室所有的落地窗都擦得特别干净。再没事儿了就去天台看看。

　　哦，对，我忘了说我们工作室的天台。

　　我们这栋大厦一共22层，下面20层都是同等面积的，21、22层不知是为了美观还是什么，比下面20层小一点儿，21、22层租金也比较便宜。我们租的就是21层。

　　舒默的经理室旁边有个推拉门，拉开后能看见一个六七十平米的天台，三面都没有遮挡，水泥地面，周边有半米高的水泥沿儿，没有护栏。我跟舒默第一次来看房的时候就来过这天台，从天台边上望下去，大片t市尽收眼底，像是水泥灌注的森林，有时候冰冷，有时候清新，有时候雾霾朦胧，有时候晴空万里。

　　“如果从这儿跳下去，一定会粉身碎骨吧？”新叶儿忽然说，声音清冷。

　　我吓了一跳，连忙转头看她，她却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笑容：“我开玩笑呢，悦姐，别害怕啊！对不起，我真不该开这样的玩笑的。”

　　“没事儿没事儿，我刚才其实也这么想来着。”我见她先吓得赶紧跟我解释了，连忙笑着安抚她。

　　当然只是为了安抚她，而已，姐有舒默和周晓这些朋友，自己的内心也比金刚钻儿还强大，傻疯了也不会跳下去的。

　　“程悦！程悦！”王子晴的声音。

　　我连忙答应了一声带着新叶儿出去，心说这孩子哪儿都好，就是太鲁：别人要么叫我程悦姐，要么叫我悦姐，要么叫我悦悦，就她非不，从始至终都对我直呼其名。

　　王子晴今天跟平时不太一样，也漂亮，但漂亮得帅气。她脚底下穿着双黑亮的高帮瘦腿小马靴，黑色打底裤，灰白格的呢料短裙，配着掐腰的薄款羽绒服，长卷发梳成马尾辫瀑布一样铺在身后，头上海带着一定墨青色的棒球帽。

　　她跟新叶儿打过招呼，直接美滋滋的跟我说：“程悦，我给你送宝贝来了，舒默说给你你肯定得重谢我，比如你有全套带签名的寂地绘本？”<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