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我后悔了,莫等闲。
晚间,水笼烟回到房间。
她推开沉重的门,叹了一口气,想到今日的事,心情便很是沉闷。
房间里的灯火十分暗淡,冬日的风很是清寒,从窗户吹来时将屋内的灯火压得忽明忽暗的。
水笼烟的心情很是低沉,只要一想到莫思量终于动了手,她却还是像前世一样,连还个手都这么费力。
和那阴狠毒辣之人做对手总是让人感到一阵心寒的。
许久没有喝酒了,她这样想着。
随后从柜子上拿下来一坛子酒,大杯大杯的灌醉自己。
她知道莫思量为什么要去东荒,因为东荒是流放死囚的地方,他去东荒一定会将那些死囚收在麾下。
前世皇帝为了铲除他,将他流放于东荒,几经生死,他竟然将东荒变成了自己绝地重生的起点。
对于莫思量而言,从来都没有绝境,好像一直都是如此。
那个狼一样的男人,遇到问题向来都是一面解决。并且冷静迅速,从不拖泥带水。
莫思量最不适合做帝王的一点便是太狠了,倘若他的心可以再软一点,或许自己就不会那么反感他做皇帝了吧。
水笼烟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之所以这么反感莫思量做皇帝,只是因为她害怕莫等闲死在莫思量的手里。
其实莫思量做皇帝也没那么不好。
冷风吹来,将她的心吹的更凉,她真正意识到,自己这么久以来的嚣张和自私都狠狠地伤害到了莫思量。
但是自己却仍旧不知悔改,还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或许从她重生以后选择了莫等闲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错了。
她一直都很在意自己对莫等闲的亏欠,认为莫思量对莫等闲也应该很亏欠,若非莫思量栽赃陷害,自己前世绝不会背叛莫等闲,更不会囚禁他十四年。
所以重生以后她才那么执着于自己的忠君思想,那么执着于她与莫等闲之间的君臣情分。
可到了现在她才彻彻底底的发现,从头到尾自私的人都只是自己罢了。莫等闲,莫思量他们谁也没有错。
这本就是他们的战场,从前世到今生都是他们兄弟两个的战场,自己一个外人为什么要介入?
如果只是单纯的介入,那其实也没什么,可偏生她和莫思量有这样的关系。
她只是仗着莫思量喜欢她,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吗?
是的吧,她这样想到。
向来她都是觉得自己是对的,所以她从来都不后悔,可现在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却也不能后悔。
一切都来不及了,或许她真的不适合和莫思量在一起。
是她配不上这个男人。
是他们门不当户不对,是天意弄人,即便重生一世,自己也没有资格和他站在一起。
水笼烟终于开始正视自己的感受,正视自己的感情,正视自己这么久以来隐藏在心底的爱意。她爱这个男人,那个男人也爱她,爱到骨子里,爱到宁愿死也要陪着对方。
可即便如此,两个人还是在互相折磨。
水笼烟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要这样折磨莫思量?难道真的是天意弄人吗?
她捏着一杯酒,双眸有些失神。
两行清泪不知何时已经落在了桌面上,溅起水滴来。
她盈盈的泪光中闪现了那个男人的脸,那个男人的痛苦,那个男人眼里的深情,以及那个男人眼里的心酸和无奈。
她知道莫思量想要将她逼退朝堂,只是那男人不想让自己与其作对。
莫思量只是不想让自己受到伤害,他想要将自己藏的好好的。
因为重生一世,那个男人不想再看到自己与他短兵相接,针锋相对。
可是水笼烟的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绝对不可以帮莫思量,也不可以去享受这种快乐,不可以丢下莫等闲一个人。
因为莫等闲才是上天注定的帝王,只因为皇帝想让他做太子,想让他做下一任皇帝。
仅仅只是一道诏书的关系,水笼烟的心便偏向了莫等闲另一边。
她想着自己口口声声说自己不会愚忠,可心里却是在愚忠那一道圣旨。
她知道,就只是一道圣旨的差别,便注定了莫等闲才能做名正言顺的皇帝,其他人,再优秀都不行。
有一种束缚叫做规矩,她没有办法不去遵守。
因为前世她自己破坏规矩做了皇帝,她已经尝尽了苦头,知道了里面的应该与不应该。
前世她以为只要有帝王之心,为什么不可以做皇帝?只要心系天下,为什么不可以做皇帝?只要有能耐,为什么不可以做皇帝?
为什么她尽忠职守却不能功成身退?为什么她只是想要保护自己所爱之人,却最后被逼得进退两难?为什么她只是想要功成身退,却被自己的君王鸟尽弓藏?
正是因为有这么多的为什么与不甘心,前世她才会怨恨滔天。
只需要莫思量轻轻的一个挑拨她就可以对付莫等闲,并且毫不手软的夺了莫等闲的帝王之位。
一步错,步步错,终身错。
直到最后她也没能看清楚自己多么的嚣张跋扈,自私自利,仅仅是一个念头便打破了规矩。不该做帝王的反而做了帝王,原本该做帝王的却要在水深火热中与自己作斗争,最后斗得两败俱伤,一片狼藉,莫等闲却还想着对自己手下留情。
她总以为前世是自己对莫等闲手下留情,十四年都没有想着要莫等闲的性命。
她甚至觉得莫等闲是应该对自己感激涕零的,毕竟自己只是想要莫等闲认到错误而已,莫等闲的儿子她也一直培养着,自己亲自立为了下一任太子。
是的,水笼烟前世十年也没有怀孕。
她亲手让自己绝育不能再生育,因为她怕自己的孩子一旦怀上,她便也动了那种邪恶的念头,便也想要和莫思量一起共享天下。
很多事情都是说不清楚的。
有的时候仅仅只是一个邪恶的念头,一个自私的念头便能够毁了几十年的君臣情份。
水笼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圣人,自己根本不能很好的克制自己的感情。
可她不想做一个被感情左右的禽兽。
所以她在事情还没开始之前便将这种东西活生生的掐灭,即便是让自己终身不能再做母亲,她也在所不惜。
在她的骨子里有一种叫做忠诚的东西,根深蒂固。
她有时候在想自己究竟是一个好的臣子还是一个坏的臣子呢?
她可以为了天下百姓尽职尽忠,她可以在和莫等闲斗的时候仍旧心系天下,她能够因为天下民生大计,便暂时放弃自身的仇恨,先解决百姓的事情。
可是她绝不会因为心系天下便放弃自己的仇恨,放弃自己心里的疑惑,放弃自己的痛苦,放弃自己的贪念。
她做不到,所以她一直都是活在矛盾之中,她在和自己斗争着,是否要放弃仇恨?
现在想来她觉得甚是可笑,所谓的仇恨,所谓的不甘心。
不都是来源于自己对莫等闲这个帝王的期待么,一旦这个帝王不符合自己的预期,自己便觉得他万般皆下品。
可是莫等闲做怎样的皇帝,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评判呢?
轮到自己做皇帝的时候,自己不也是很多事情都没有如愿以偿的解决吗?
也正是她自己做过了十四年的皇帝,她才知道做皇帝没有那么容易,很多事情两难全。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当初莫等闲要杀雁飞霜的时候,要铲除千秋谷的时候,是多么的无奈。一边是自己的臣子苦苦哀求,一边是一统天下,他还要忙着对付莫思量。
那么多的事情都积压在心头莫等闲,是有三头六臂也做不了这么多事情,可自己却觉得这个帝王是多么的无情。
明明自己已经鞍前马后,明明自己已经尽忠职守,明明自己已经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为什么莫等闲就是不能够放自己一马?不能够放了雁飞霜?明明知道那是自己的心头肉,他却还要狠狠地割下?
自己不要功勋,不要金钱,也不要权势,只要挚友的性命,竟然……也不可以么?
所以,她恨莫等闲,恨之入骨。
偏见从此生出,理解从此消亡。
想及此她不由得冷笑,呵呵,人性是多么的可怕,人性的自私真是如同日光不可直视。
水笼烟的酒喝得越来越急促,她开始苦笑。
开始有些感到崩溃。
她捂着头不断地深思的自己到底是多么的不可理喻才到了如今的地步。
尤其是众人都觉得她是拯救天下的英雄,她是巾帼英雄,她是一个权臣。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这些光环的背后藏着一颗怎样离经叛道的心。
倘若在当朝找出一个逆臣贼子,那她一定是无出其右。
水笼烟终于承认自己就是一个逆臣贼子,一个真真正正的逆臣贼子。
前世她只觉得是自己空负了这个名声,毕竟自己之所以夺了莫等闲十四年的帝王之位,实属无奈。
但现在只是想想,自己简直就是个名副其实的逆臣贼子。
就连思想,其实也早就是一个逆臣贼子了,只是自己一直未曾察觉。
反而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无可厚非,一切都是对的,只是为了夺回自己想要的东西罢了。
她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什么,错的一直都是莫等闲。
是莫等闲辜负了她,是莫等闲破坏了他们的君臣情分,是莫等闲不理解她对挚友的在意。
可这一切都是从一个雁飞霜的死这个误会开始的,从一点点的失望积累起来的,所以她没有做错。
可现在想想这些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多么的自私,多么的肤浅。
她只站在了自己的立场想了那么多事情,却没有好好的站在莫等闲的立场,思考一下自己所作所为会对莫等闲,会对天下百姓,会对那些臣子,造成怎样的影响。
她那么嚣张跋扈的对自己的君王动手,君王却对她维护有加,难道别的臣子不会因为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而跟着做一个逆臣贼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