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牧一愣,虽然之前赵公公在南疆之时就已经说过了,倘若他能够中举的话,必然能够永留帝都。
但那时的分量与今时今日闵彦亲自开口询问截然不同。
自从他被送到南疆之后,在没有发生药房之变之前,支撑他活着的最大信念。
便是回帝都,且永远不离开。
可在今天闵彦没有亲自开口之前,他只是在心里做过这个梦。
哪怕赵公公曾经向他透露过他能够永留帝都的消息。
他也只是听一听,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按照惯例,中举之后,所有官员都要在翰林院打杂。
然后该调离帝都的调离帝都,该去往地方的去往地方。
定北侯府虽然祖籍在北疆,但他毕竟长于南疆,所以考中之后,他还是要去北疆任职一段时间。
方才符合闵朝一惯的规矩。
而闵彦所说,显然是打破了这一规矩。
“皇上,这不合规矩。”景牧在回神之后,伏地道。
“你只说你愿不愿意便是,其余的不用你管。”
景牧顿了顿,像是在思考,闵彦也不催他,就这样静静的等着他想清楚。
“草民多谢皇上厚爱,愿为闵朝鞠躬尽瘁!”
“好,这次春闱与殿试你好好准备,倘若中了,也不必按照惯例去翰林院了,直接去户部打杂便是。”
已经破例一次了,便不在意是否会有第二次。
毕竟一次也是麻烦,两次也是麻烦。
景牧猛的抬起头,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讶:“景牧一定不辜负皇上厚爱。”
待景牧离开之后,宋庭渝对着望着景牧离开的方向失神的闵彦,淡淡的道:“你说的倒是很愉快,却平白无故给我添了不少麻烦。”
“说到底这都是皇族欠他的,天下欠他的。”闵彦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阿渝觉得景牧如何?”
“我们派去南疆的人,停留的时间大都不长。照今日的情形看,他在玉家的日子远没有我们派去的人看到的那般好,更没有传闻的那般深受玉家家主宠爱。”
闵彦端起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对着宋庭渝笑了笑:“看来我与阿渝想到了一处。”
“谨小慎微、成熟稳重、少年老成,这不是一个受尽宠爱的孩子该有的状态。”
一个受尽宠爱的人他断然不会是这番模样。
他会肆意张扬,无论是眉眼之间还是周身气质,都会有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底气。
而这种底气,倘若那个人真的没有备受宠爱,是绝对不会有的。
因为骨子里的东西最难模仿!
“所以啊~景牧的事到时候就拜托你了。”闵彦讨好似的冲宋庭渝笑了笑。
“到时候再说吧,他能不能中还是两说呢。”
景牧从宫里出来之后,回到侯府立刻就被小厮带到了书房。
定北侯站在宽大的书桌后面:“皇上召见你所为何事?你与皇上都说了什么?”
“皇上大约只是想见一见我,就问了一些在帝都还适不适应的话,便让我回来了。”景牧将闵彦许诺他能一直留在帝都的话隐瞒了下来。
毕竟只是一句承诺,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都会有生变的可能。
做不得数。
“那就好,皇上没有问起学堂的事吧?”
世家学堂里发生命案,也算是丑闻一件。闵朝向来重视文臣,若是闵彦有心过问,也是可以插手的。
景牧知道他心中的顾虑:“父亲放心,皇上并没有提起。”
“那就好,你祖父还在等着见你,过去请安吧。”
景牧依言过去请安,不出意外的又将在书房时与父亲所说之话又重复了一遍。
且回答的更详细了,就差把他与闵彦之间可以对外讲的对话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了。
虽然闵彦对定北侯府的家学发生命案多说什么,但并不是代表这件事情就没有人提及。
第二天早朝一个接一个的言官出列,参皆是定北侯府发生命案一事。
御史台有监察百官之职,向来以鸡蛋里面挑骨头名扬朝野上下。
其任职的言官,嘴皮子更是一个赛一个。
能将活人说死,能将白说成黑。
是一群靠嘴杀人的文臣。
定北侯深知自己说不过他们,定北侯府是将门世家。
重视文化、开设学堂,也不过才是最近这些许年的事。
比嘴皮子是一定比不过他们的。
定北侯出列跪地,直接请罪道:“臣有罪!”
“皇上,这人之生死向来是天定,刚刚那几位参定北侯府血案的几位大人家里难道就没有发生非正常死亡之事吗?”一个看不惯言官之举的大臣出列道。
“你什么意思?刘大人,在下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竟要诅咒我的家人。”一个脾气十分火爆的言官指着刘大人道,一副心疾快要复发的模样。
“我特指你了吗?你这上赶着领骂的喜欢是不是不太好?”
刘大人也是文臣出身,甚至在没有为官之前,为了养家糊口,还茶楼做过一段说书先生。
嘴皮子也是十分厉害的。
“你……”言官突然跪在地上,朝闵彦哀嚎道:“皇上,您要为下官做主啊。”
闵彦看着天天跟菜市场一样的朝堂,十分头疼,加上这几天睡得不多,本就难受。
一时之间火大道:“都吵什么吵!”
闵彦罕见发火,混乱的朝堂立刻安静了下来,跪下来异口同声的道:“臣等有罪!”
“定北侯府血案之事自有京兆尹处理,御史台等结果便是。”
“御史台虽有监察之职,鸡蛋里挑骨头也是被默认的,但在朝堂上撒泼是不是太过分了?”
“御史台言官李文殿前失仪,着罚俸半年!”
“臣谢皇上隆恩。”
景珏之事,真正的凶手已经被玉文溪送走了,但眼下京兆尹介入,景牧必须得推出一个凶手,才能够真正的了结此事。
“公子。”不孤拿着一叠纸匆匆而来,将那些纸递给景牧道:“公子要的东西。”
在景牧翻看的同时,不孤又道:“这些都是与景珏交恶的人,还有他们在景珏死亡时间的行踪。”
“这个人。”景牧在翻看了一遍之后,又翻到了中间的一张,指了指道:“就他了。”
岳书,鸿鹄堂的洒扫,平时里便常常被景珏欺负。
泥人尚且还有三分血气,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自从景珏死后,他便不见踪迹,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他没有在景珏死时,不在现场的证明。
倘若将这桩事推到他的身上,再制造一些证据。
这桩案子必然能够成为铁案。
办案讲究证据,那就给他证据!
“去将这个人找来!”
“是。”
“大人,定北侯府家学的案子有进展了。”捕快匆匆而至,对京兆尹道。
“走!”京兆尹立刻放下手里的事务,抬腿便走道。
这桩案子若是没有发生在世家家学,原本便只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毒杀案。
可事情发生在家学,又被言官捅到了闵彦的眼前。
那这案子便变得极不寻常了。
乃是他眼下需要处理事务中的重中之重,岂有不上心之礼?
京兆尹匆匆而至,在定北侯府家学办案的捕快看到他来,行礼道:“大人。”
“有什么进展?”
“回大人,我们在负责鸿鹄堂洒扫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包毒药,与景珏所中之毒一模一样。”
“那人呢?”
“属下问了鸿鹄堂的讲师与在这里做事的其他人,都说自景珏死后便没人见过他。”
“莫不是人是他杀的,而他害怕承担责任,所以跑路了?”
京兆尹摇了摇头,看着搜出来的药包:“也可能是撞见了不该撞见的,被凶手灭口了。”
确实有这种情况,捕快点了点头:“是属下思虑不周。”
京兆尹将药包交还给将它交给他的人,拍了拍捕快的肩膀,神色带着些许隐隐抑郁道:“再仔细的找找吧,皇上那边还等着结果呢。”
既然事情已经被捅到皇上的眼前,皇上那边便是一定要有所交代的。
百官等着皇上给一个交代,而皇上又等着他给一个交代。
能怎么办呢?
干活呗!
不孤办完事撑着伞回来的时候,看见景牧伸手去碰从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滴,将伞收了起来,行礼道:“公子,都办好了。”
“证据放的不明显吧?”
“不明显,他们需要花功夫找上一番。”不孤顿了顿:“公子就不怕他们找不到?”
“太容易找到才信任怀疑。”景牧收回了手,转过去面对着不孤道:“让他们自己费力推出来,他们才会更相信人是那位洒扫杀的。”
人永远最相信自己!
“还是公子厉害。”不孤真心赞叹道。
景牧只是笑了笑:“邵容与那边怎么样了?”
“邵公子在北疆一切都好,托人传话道,让您不用时刻记挂着他。”
“一切都好就好。”
邵大哥在邵容与临终之前将其托付给他,他势必是要倾尽所有护他周全的。
“一定要让我们的人看住他,切记,不要让他胡来。”景牧又嘱咐了一遍道。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