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孤深知景牧并不喜旁人去请大夫,为他遮掩着将他扶进的房里,十分贴心的对外只宣称二公子累了。
景牧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里是他幼年在定北侯府的生活。
彼时他的身体还十分的健康,因定北侯府也算是武将世家,所以他也习过一段时间的武,耍过一段时间的剑。
彼时他还是定北侯府最小的小辈,不说万般宠爱集一身,却也曾被娇生惯养过的。
彼时他还是那个会甜甜叫着娘亲的孩子,偶尔因练武练厌了,向母亲撒个娇,逃过一天半天的习武时间。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母亲会在每天清晨的时候与父亲一起看着他练剑,然后等着大哥在下了早课之后一起吃早饭。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只是,在景馥出生之后一切都变了。
景馥是与太子一起出生的,便是生辰八字都是一模一样的。
在皇后尚未生产之前,平帝已然放出了话,无论皇后腹中的孩子是男是女,皆是储君。
因这话,还在朝堂上掀起了一阵风波,若不是丞相宋庭渝颇有手腕儿,那场风波估计会持续的更久。
无论是皇后生子,还是定北侯府侯夫人产女,本应都是一场天大的喜事。
奈何恰逢皇后难产,后又有钦天监说是定北侯府刚刚出生的那个孩子冲撞了太子。
才使皇后娘娘难产,险些致使一尸两命。
天命这事向来说不清道不明,但闵朝大多的官员都信奉鬼神一说。
纷纷上书是定北侯府的孩子冲撞了太子。
一下子将定北侯府置于风口浪尖之上。
若只是一个寻常的皇子,即便真的是定北侯府冲撞的,那以定北侯府在帝都的根基,定然能够借着时间的流逝平息这场风波。
但是冲撞的是太子。
闵朝未来的主人!
倘若太子真的出了意外,没有平平安安的长大,又或者是英年早逝。
那那些一贯会无中生有的言官,势必要将这个罪名扣在定北侯府的身上。
届时定北侯福满门抄斩都是小事,诛九族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定北侯府势必要拿出一个态度出来。
后来老侯爷便道,将景馥送离帝都,将她交给南疆玉家,由她的外祖父玉家家主代为抚养。
这样既让她远离了这场风波,能够平平安安且不受旁人白眼的长大,又可以将定北侯虎从风口浪尖上拉下来。
亦可以让世人看到定北侯府的态度,更是将定北侯府的忠心送到皇上面前。
可谓是一箭多雕之举。
但奈何侯爷夫人不同意,死死的抱着刚出生的孩子不撒手,只道:“皇上和善,未必肯与我们计较。”
闵彦是和善,但并不是说可以任由旁人忽视。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不在意,也不代表这件事情定北侯府就可以什么都不表示随他而去。
而且闵彦不在意,自然有人在意。
比如说布衣丞相宋庭渝,宋庭渝向来对北侯府颇为冷淡,虽然并没有对定北侯府暗中使什么绊子。
但虎视耽耽也是真的,不喜也是真的。
若是闵朝众多朝臣人中一定要选出一个最得平帝信任的。
那一定是非宋庭渝莫属。
所以请罪是一定要请的,绝对不能留下一丝把柄。
万一宋庭渝一个不高兴,想要收拾他们,那他们绝对是跑不掉的。
毕竟宋庭渝不仅仅是平帝的权臣,便是在先帝时期亦是极为重要的臣子。
年少拜相,布衣出身,前无古人,位极人臣,两朝元老,是为宋相。
这是史官对他的评价。
史官记载史书以供后人查看,必当公正客观,以春秋笔法以记之。
故而这也是世人对他的印象。
所以即便闵彦派人给定北侯府的小女儿送了封赏,连宋庭渝也一并派去了。
定北侯府还是在皇子满月,正式被册封为太子的那一天,将景牧送离帝都,送往南疆的外祖父家,以示请罪。
景牧虽为嫡子,但非长非幼,这种事一出,首先被推出来的就是这样的人。
身份贵重却又无关紧要。
既让外人看到了诚心又不伤及家族根本。
世人都赞平帝仁慈,大约是因为他真的是连骨子里都透露着温柔的缘故。
景牧记得他离开帝都的那天,因皇上要留在太子册封礼的礼场中,便派了宋庭渝前期送他。
他听见宋庭渝对着他的妹妹,也就是那个刚刚出生便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小姑娘,温和的笑了笑。
“时事如此,还望侯爷与夫人见谅。晨露晞而草馥,出自《思归赋》。如今二公子远行,不如令千金便唤景馥,也盼二公子早归。”
从帝都到南疆的路很长,至少对于那个时候的他来说很漫长很漫长。
以至于后来传出他之所以会变得体弱多病,全是因为舟车劳顿加水土不服恶心言论。
舟车劳顿是真,但水土不服却不是真的。
他自幼习武,即便南疆的环境对他这个初来乍到的帝都人来说,是极为恶劣的。
即便是身边的小厮都陆陆续续的病倒,甚至还有一些人因此丧了性命,但他仍然是活蹦乱跳的。
直到他被人灌进毒药,他还记得那是在一个午后,那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毫无温度可言。
那次的毒药令他疼痛万分,他至今还记得那次疼痛,腹中似有万千蚂蚁在噬咬。
自此之后身子骨变弱了下来。
也是,毒人哪有身子健康的?
唯健康之人才会长命百岁不是吗?
景牧醒来的时候是被冻醒的,虽然被子已经足够厚了,但他仍觉得异常的寒冷。
做了一个不太好的梦,容易影响心情。
景牧花了一些时间平复了心情之后,发现贺邢走了进来:“二公子您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可真的是要疯了!”
“怎么了?”
“给您喂药是一个技术活,您昏睡的时候是怎么都不肯喝在下喂的药,原本一碗就能解决问题,足足给您配了五碗方才喂进去了一碗的量。”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呢?”熬过了最危险的那两个夜晚,眼下剩余恢复的这几日,身上所传来的疼痛,被景牧十分自然地忽略了。
景牧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跳下床,一身睡衣,走到贺大夫的面前。
“药很贵,浪费是十分可耻的行为。”
景牧身上的毒毕竟见不得光,所以每次景牧毒发所使用的药材,走的账都是玉家那边的账。
若是在南疆还好,南疆玉家最不缺的便是药材,自然供得起煮五碗只喝进去一碗的量。
然眼下是在帝都,从玉家那边走药材过来需要时间,他们这边带来的药材并不足以支撑这样的浪费。
更何况为了平衡景牧这次的毒发,所使用的药材都是极为珍贵的药材。
甚至有些药材只有南疆之地才长有。
“原来贺大夫也知道药很贵,贺大夫莫不是忘了自己在药房是如何浪费药材的了?”景牧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贺大夫挠了挠头十分不好意思的辩解道:“我们那是研究,浪费药材是必然的。谁也不可能一次成功,二公子说是不是?”
复而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这二公子在南疆玉家的时候,并没有插手过玉家的事务。
他怎么会知道药房的情况呢?
景牧看着后知后觉才诧异起来的贺大夫,自己找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淡淡的道:“我虽然从来没有插手过玉家的事务,但好歹也在玉家住了那么多年。”
“知道一点有什么问题吗?”景牧抬头看了看贺邢。
“没有问题。”贺邢尴尬的笑了笑。
景牧好歹是他们家主的亲外孙,虽然在玉家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次数并不多,但想要知道却也不会受到太多阻拦。
毕竟无论景牧私底下受的是什么待遇,在外人眼里景牧还是颇为受家主宠爱。
而且在玉家景牧之所以被称为二公子,是因为按照玉家那边辈分排,景牧刚好排行第二。
并不是走的定北侯府这边的辈分。
这也是玉家其他人判断景牧深受家主宠爱的重要依据之一。
从表公子变为二公子,从客人变为主人,这还不够凸显家主对他的宠爱吗?
只是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二公子也会是毒人。
贺邢想到这里眼里不由自主的带了几分怜悯。
“我昏睡的这一段时间,定北侯府里的人可有发现什么不妥。”
“我来的时候碰见了管家,他问了一句,至于其他人,并没有多问。”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你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景牧并没有多说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想来贺邢应该心里有数。
况且该敲打的,玉文溪只怕是已经敲打过了。
他就不做这个恶人了。
恶人做多了,也会想着善良一回。
景牧在贺大夫走了之后,将自己收拾好,准备去学堂。
只是还没有走出门,便听见不孤用仅他们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道:“公子,学堂出事了,眼下已经被官府围了起来。”
景牧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