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谁这么不长眼,敢火上浇油?
众人不约而同转头寻觅声音的源头,准备好口诛笔伐,然见到说话之人,却张大嘴,连半丝声响都发不出来。
顷刻,沸反盈天的塔底变得鸦雀无声犹若无人之地。而在此寂静中,原有的那种闷热的窒息却消失地无踪无影,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沐浴在春雨的愉快舒适,人们如沉浸到清澈的雨水中,心神即刻安定下来。
好一场及时雨啊!
来人正是宋江。
只见他昂首阔步,神态自若,所到之处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他身后跟随的宋子昱和栾廷玉也神情自若,没有半丝焦虑,他们的神情似乎在告诉众人,小事一桩,不必惊慌。
此时埋在人群中的赵桓反而悚然心惊,一丝不安侵袭他的大脑,使他不寒而栗。宋江自若的神情就够异常了,然他居然会亲口承认自己的女儿姓祝?这是谁都始料不及的事情,此事回避和抵赖都来不及,他怎么会承认?他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他要主动把这份仇恨往自己身上揽?正是匪夷所思……
可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宋江要破罐子破摔,道明真相,逼死宋静心一了百了?……哼哼!宋江,你这样狠毒的收场,哪还有及时雨的风度,从此声誉扫地,看你如何堵住众人悠悠之口。
赵桓虽如此猜测,但心中的恐慌仍不由自主膨胀,他身不由己往前移动着脚步,想近距离看看,宋江如何力挽狂澜的。
走到塔底,宋江先是握了握已六神无主的妻子的手,然后用轻柔的目光覆盖了花紫薇,轻轻的点点头。花紫薇瞬间轻松,她从丈夫自信的目光和镇定的神情读出了宋江反馈给她的信息:娘子休慌,此事交给为夫搞定!
安慰好妻子,宋江抬头静静看了看塔顶的女儿,而后道:“静心,你乃祝家庄祝龙之女祝苗苗。当初梁山泊与祝家庄一战,你家人均身故,尚在襁褓中的你啼哭不止,没人可以哄你平静。当小薇抱起你的时候,你哭声立止,搂着她脖子连声叫娘,不一会儿就躺在她怀抱中甜甜的熟睡。当时觉得你俩今生有缘,便把你带在身边,你一直叫我爹,叫她娘,久而久之,我们心目中你便是我们女儿。静心,你静静地来到我们生命当中,便应该静静地享受生活带给你的快乐,没必要知悉往事,纠缠到恩怨纷争中,乱了心智。我给你改名宋静心,不告诉你身世真相,便是此意。静心,你虽姓祝,但这么多年我和你娘早就看成亲生女儿,何曾有半点姓祝的成分在里面。静心,现在不管你是要做回曾经的祝苗苗,还是继续做后来的宋静心,你都是我宋江和花紫薇永远的掌上明珠!”
一席普通的不能在普通的家常话,道出的却是埋藏多年的心声,如同佛音普照,给每一个人都带来平静和震撼。
瞬间,一系列的往事在宋静心脑中盘旋,往日的关怀和呵护袭上心头,使她不由产生一丝羞愧。
是啊!这个和自己没有一丝血缘关系的父亲,平日忙于公务,和自己的交流甚少,但那份真挚的父爱却可以真真切切感受到。无论如何说,这二十多年来,她是没有受过一点委屈和伤害。
宋静心说不出话来,婆娑的泪眼更加如泉水叮咚。她抬头看了看人群,当看到栾廷玉时,突然心生凉意,他是来告密杀自己的,现在他和父亲、弟弟在一起……莫非这是骗自己下去的障眼法?毕竟她可是姓祝,她可是仇人的女儿啊!
见到眼前情景,宋静心突然坚强了许多,她擦拭了眼泪,哽咽道:“栾叔叔急急忙忙来到梁山泊,是为要我这个仇人的命而来吧?”
闻言,栾廷玉上前一步,张口想辩解,却又无法说话,他意识到,此时不论如何说,都会引起宋静心强烈的反抗,他只能选择楞在当场。而他也相信宋江会完美解决此事,因为宋江知晓此事后当即表态,绝不可能杀了宋静心来平息事端,事由自己而起,便由自己而落,此事他来解决,不用别人插手。而这份自信也让栾廷玉平息了心中的不安,随宋江父子来到塔下。163
“仇人?静心何出此言?”
宋江正色道:“如果我们把你当成仇人,当初在祝家庄随便一个理由,你就埋骨黄土,何须今日和你理论?如果我们把你当成仇人,当初尚在襁褓中的你,能有今日大宋第一记者的称号?这儿没有仇人,只有亲人!静心,你是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失去了往日细腻、慎密的思维逻辑。当初祝家庄一战,死伤数以千计,第一战死在祝家庄盘驼路上的将士就有五百多人,他们难道就没有父母妻儿?难道他们就愿意选择以身赴死?不!如果让他们重新选择,他们肯定会选择活着,就算是卑微也要活着。然而是什么原因让他们义无反顾地选择了战争?是因为这个乱世,这个世道让好多人就算卑微也无法活下去,只能拿起刀枪走上反抗的道路,不得不选择战争。试想,如果天下太平,人民安居乐业,梁山泊上岂有义军,祝家庄内哪有私军,根本就不会存在二者刀枪相向的事情。静心,为父这些年来不就正在给自治区百姓争取一个没有压迫、剥削的和平世界吗?而且,静心,你栾叔叔此来,是为说清此事,而非要你命,你完全误解了!”
塔下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均言宋江道出真谛。此时宋静心也像是从噩梦中初醒一般,虽然仍然浑浑噩噩,但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她静静思考片刻道:“就算祝家其他的人是死于战祸,可我母亲……”
说到母亲两字,宋静心怯怯看了看花紫薇,然后改口道:“祝龙的的妻子一个妇人,她又有什么错,为什么纵兵万般凌辱后杀害?这就是替天行道的水浒军所为?”
“静心,今日初闻你知道了自己身世,我还认为是你无意中听到的。现在看来给你说身世的人真是别有用心,他添油加醋无非是想利用这件事挑起我父女矛盾,然后动摇人心,达到颠覆自治区的目的。自治区的富庶安逸的日子让有些人眼红,也使有些人愤怒,因为他们就看不惯自治区过上好日子,他们总想把自治区百姓踩在脚下凌辱,恢复以往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可我们强大了,他们打不过。如今除了这种下三滥的小伎俩,他们真是无计可施。”
宋江接着道:“静心,祝龙的妻子确实被一个梁山泊将领侮辱了,我当场下令将其斩首。可她并非我们杀害的,她是自杀身亡的,她将尚在襁褓中的女儿,也就是你托付给我后选择自杀的。试想,祝家庄破人亡与我不无关系,她虽一个女子,岂不知其中利害?但她却选择我托孤,为何?是因为信任!她相信我绝不是嗜杀之人,绝对会把你抚养长大,也绝对会给你带来一个快乐生活。还有你三叔祝彪也是自杀而亡的,死后我下令厚葬祝家人,他们的坟茔都在一起。静心,事实就是如此,何去何从自有你选择,就算你提刀来杀我,我也不会杀你。因为你永远是我们的女儿。”
听完这番真挚而又贴心的话,宋静心瞬间豁然开朗。她懂得了宋江隐瞒身世的良苦用心,也清楚了赵桓故意添油加醋,丑化、仇化宋江的险恶居心。
一刹那她什么都明白了,赵桓一直想利用自己的感情来为他复辟做铺垫,拒婚后又把自己的感情当做利刃砍向养育她多年的父亲,怪不得父亲极力反对婚事,原来赵桓的确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此刻宋静心不由的怒目圆睁,瞪着已挤到人群前面的赵桓,恨不得用愤怒的目光将其焚烧殆尽。
许多人捕捉到了宋静心的目光,他们似乎明白了此事的原由,都直愣愣注视着赵桓,看得赵桓浑身发麻,不由自主后退几步,并结结巴巴道:“你们都看我干嘛?此事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此时宋静心内心波涛滚滚,自己这样做与白眼狼有何区别。宋江之于自己不是仇人,而是恩人,如今被赵桓当枪使,公然破坏了他高大的形象,而且成为造成自治区动荡的罪魁祸首,而她以死逼出来的身世之谜也成为一个笑话……一系列的事情涌上心头,使得宋静心羞愧更盛,伤感愈弄,不由觉得这世界真是无情,让她失去亲生父母不算,现在连养父养母都失去了。
此刻她恨透了赵桓,也恨透了自己,为什么不弄清楚事由就来此一闹?刹那间,她觉得只有一死才能报答宋江夫妻的恩情。
宋静心突然跪在塔顶,向着宋江夫妻磕了几个头,而后哭泣道:“爹!娘!是女儿枉听人言,辜负了你们,今天女儿一死来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说着左手手指慢慢握住手雷拉环。
“不要!”
“静心,不要……!”
…………
塔下喊声一片,花紫薇已经开始哭了。赵桓满面狞笑,他等待着让他置身事外的一声巨响,可让他失望的是巨响没有发生,一声巨吼却响彻云霄:“宋静心,先别急着走,你的身世还有疏漏,我来替你补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