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老师留下的第一个谜题,说难不难,可是,即便以刘同寿的聪明劲,也想了好半天才想通,导致他都没来得及送老师出门。
当然,这很可能也是在张孚敬的算计之中的,想明白了之后,刘同寿也只有苦笑的份儿了。他知道,这是张孚敬为了让他尽快进入角sè,适应官场设下的小考验,如果连这么简单的关口都过不去,还谈什么纵横朝堂,中兴大明?
同时,他的紧迫感也更强烈了。
张孚敬会这么做,最重要的原因是,老人觉得自己在朝堂上的时间已是时rì无多,就算有揠苗助长的嫌疑,他也只能这么做,至少要他离开之前,让刘同寿完全适应官场,最好能独挡一面。
刘同寿也不是没提过,两人联手,内外呼应,是不是更好一些。可张孚敬的答复是,让他好好观摩,什么时候能领悟出,两人联手,不如一退一进的道理,他的大局观就基本合格了。
这个道理,刘同寿还没想出来,其实他也没空去想,张孚敬带给他的信息量太大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很多难题。有的是张孚敬故意的,有些是无意的,故意的那些都是考验,有法而循,无意的那个则是真正的难题,近乎无解。
饭要一口一口吃,刘同寿准备按部就班的先解决那些相对容易的考验,张孚敬走后,他将自己的小团队召集了起来。
众人都是一扫先前的颓丧之气,露出了兴奋之sè,连最稳重的韩应龙都是如此。
由不得他们不高兴,张孚敬的到来,本身就意味深远。而他和刘同寿又谈了快两个时辰,眼见着到了子夜时分方才离去,出门时那酣畅淋漓的笑声,更是远近可闻!
就算迟钝如沈方卓,也能感受得到这里面的味道不一般了,相谈甚欢。把酒夜话,自己这一方由地狱到天堂的走了一遭,转机赫然已在眼前。众人又怎能不喜?他们都迫不及待的等刘同寿宣布好消息了,只不过,他们最先等来的,却是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对共济社。各位怎么看?”
“肯定是好事啊。”梁萧第一个做出了回答,他跟刘同寿的交情最好,顾忌也少,“不过,同寿你不是说过。这也容易招惹麻烦,所以要小心从事,不使其扩散开来么?”
刘同寿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又将目光转向了孙升和韩应龙。
“梁兄有切身体会,上虞的反馈也是同样,愚兄当rì在杭州与贤弟所说,应该是不差的。”孙升缓缓说道:“不过,往深了想的话。确实需要谨慎。否则很容易就会成为口实,引起朝廷的jǐng惕。”
在杭州,他也曾盛赞过一番这个组织。但和张孚敬的视角不一样,他仅仅是从仁义德信这方面来评价的,尚属书生意气的范畴。时隔数月,入京以来。又经历了不少事,他的思想也成熟了不少。旧事重提,他的态度也显得慎重了许多。
“莫非贤弟与张阁老谈及了此事?”韩应龙想的更深。
眼看着已经是三更了。刘同寿不会无聊到大半夜的跑来自卖自夸,显然意有所指。如果他猜的不错,那就是张孚敬谈到了此事,并表达了某种意向。
“韩兄说的不错,孙兄顾忌的也有道理。”刘同寿做出了正面回答,并且第一次以上位者的心态分析起身边的人来。
他身边可信赖的士子中,除了眼前三人,还有个苏子阳。不过后者是个书呆子,暂时派不上用场,以后么,若是能通过会试,倒是可以让他往御史方面发展。反正只要能接受简单的指令,并且遵照执行就可以了,言官只需要胆子大,敢说话就足够了。
梁萧对自己异常崇拜,忠心毋庸置疑,不过这人的才学有限,乡试都是勉强过的,想通过会试只怕很难,就算通过了,用处也不是很大。
想来应该是家庭的因素,导致此人xìng格偏软,没有什么主见,遇事时,虽能稳住立场,但却没有应变的能。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帮忙摇旗呐喊,效奔走之力最为合适,放出去的话,很可能不是助力,反而会成为破绽。
孙升家学渊源,才情横溢,正气凛然,同时又不失机变之能,正是最适合独挡一面的好助手。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此人的忠诚度,以及冲劲会不会太足,以至于过了头。
不过,今夜之后,这些顾虑基本上都可以打消了,如果接下来不出意外的话,那刘同寿准备把孙升当做计划中的重要执行环节。
而韩应龙则不愧是状元之才,他虑事周全,处变不惊,少了些锋芒,心xìng却足够沉稳,行事手段也圆润。这种人应该更适合在朝中发展,当个官僚,为自己抵挡各方面的明枪暗箭,互为应援。
放出去独挡一面也不是不行,不过对那个开拓xìng计划来说,过于保守的执行人恐怕会事倍功半,属于浪费人才。
这样评估着,刘同寿的构想由模糊转为清晰,渐渐形成了一个大致的拢廓。
“共济社的发展会引起朝廷的忌讳,但如果这组织的控制权是在朝廷手中呢?各位觉得,将会如何?”刘同寿又问。
“这……是好事啊!”孙升猛的站起身,话语中有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之意,“朝廷本来就是以乡老、士绅治理地方,现在也不过是换了个法子,但控制的力度却增加了不少。举例来说,同寿你为了对抗谢兰,发动上虞百姓去县城助威,一呼百应,换了衙门,怎能有这样的效果?”
“百姓们敬畏朝廷天威不假,可是,敬畏和衷心的拥护完全不是一回事啊!如果天下百姓都能以村镇为家,一体而同,不但能解决内地百姓的诸多难题,边患怕是也有迎刃而解的希望啊!”他越说越激动,语速也越来越快,梁萧等人受他感染,也是兴奋莫名。
只有韩应龙保持着镇定,他沉声问道:“这事得了张阁老首肯?那圣意又如何?朝议能通过吗?”
刘同寿点点头。又摇摇头:“老师只是对我说及此事,并未对外宣扬,不过。我们的看法是一致的,圣意难明,但朝议却定然是通不过的,反而会引起一番大乱。乱子一起。皇上就算持赞同意见,也会很快转变,和王安石当年变法的局势走向,应该是别无两样。”
“怎么会……唉!”孙升错愕难当,本待发问。可仔细想想后,却也无可奈何,只能长叹了一声。
变法这东西,就是调整利益分配方式,良法劫富济贫,恶法劫贫济富。后者施行不难,因为富的通常是权贵阶层,而前者要施行起来。却是难比登天。拗相公雄才大略,皇帝也是鼎力支持,可最后怎么样?
当今天子xìng情难测,喜怒无常,张孚敬圣眷渐衰,已然rì暮西山。又如何能跟王安石相比?
他学贯古今,经史典故都是烂熟于胸。如何不知道其中门道?只是一时激动,难以自已罢了。
“孙兄也不必失望。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既然事情迟早都要做,那么,有人支持,总比没有强。”穿越以来,张孚敬应该是对刘同寿影响最深的人了。刚刚那场长谈中,老人给他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无法动摇的强大自信。
哪怕谈到的是让一个小道士主宰朝堂,这样的逆天之事;或者自己被夏言打得落花流水,招架不能这种糗事;再或他心灰意冷,准备彻底放弃,张孚敬依然给刘同寿留下了这样的印象。
挫折打不倒,难关难不住,消极情绪很快会得到调整,张孚敬现身说法的告诉刘同寿,上位者的基本功是什么。
刘同寿其实能猜到,那个难题,张孚敬可能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见机行事。但老人表现出了信心,也展示了能克服各种难题的能力,他就相信对方,或者说是愿意相信也可以。
现在,就是他学以致用的时候了。
“贤弟说的是。”立竿见影,孙升的脸sè也是有所好转。
“孙兄,如果你真的中了榜眼,你可愿屈就,外放去上虞做个知县?”刘同寿又问。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愚兄自然没什么舍不得的,而且……唔,原来如此!”孙升茫然回答,说到一半,却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这个想法很好,只是很难实现啊。”
见刘同寿露出了疑惑之sè,韩应龙赶忙解释道:“志高的意思是,翰林院的位置他可以不在意,但大明官制,官员不可以在家乡任职,志高是余姚人,想当这个上虞知县,恐怕……”
“原来如此,那就麻烦了。”刘同寿拍拍额头,很是苦恼,看来自己的主宰朝堂之路,还很漫长啊。官场上的规矩或潜规则,他完全就搞不清楚。
“也不麻烦。”孙升的反应极快,“既然同寿有把握说服张阁老帮忙,那进了翰林院反而更zìyóu。愚兄可以提出不修撰经史,直接去江南观风,上虞冯知县与贤弟的关系甚好,愚兄又有翰林庶吉士的身份,他应该会全力配合的。”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有了东山的底子在,再借着贤弟的威望,施政愚兄未必在行,但仅仅是推广共济模式,却是不难,而且还能保证共济社不会为jiān人所用,牢牢控制在朝廷手中。唯可虑者,倒是愚兄才疏学浅,恐怕未必能……”
在东林党大兴以前,明朝的进士分配还是比较宽松的,一般来说,至少也能捞着个县令的位置。而前三甲的待遇则是始终没变过,翰林院这个清贵之所会向他们敞开大门,其余的人就未必有这么幸运了。
梁萧拍着孙升的肩膀,大咧咧道:“志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张阁老已经站在咱们这边了,孙翥那些小人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没有他们干扰,同寿的点评怎么可能落空?也就是梁某的学问确实不济,不然啊,我倒要跟你争争这个差事呢,哈哈。”
“说的也是呢,也好,那咱们就好好商议一下,把细节也完善了,权当是提前庆祝了吧?”
“好,孙志高说的不错,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俺沈某人也要与各位共进退。”
房间一下子变得喧闹起来,但是却并不显突兀,因为除夕夜的午夜已过,守岁人们都发出了阵阵的欢呼声,远近可闻的爆竹声也在提醒着世人……
新皇登基以来的,第十四个年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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