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霄受此打击,心中仅存的一点火苗几乎熄灭殆尽。他开始反思,自己这十年来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是不是全都白活了?
如果说之前所受的苦难皆是为自己的冲动负责,那么真相无疑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没有爱过陆演,由始至终都是药物所致……
“啊啊啊——”
他独自一人落荒而逃,一边嘶吼着一边狂奔。直到耗尽所以力气,最后摔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遍布擦伤。这让他回想起了当初逃离摩国时的情景。
上一次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是黎大叔救了他。这一回,怕是再也没人救得了他。
不管心情如何激动,一味地大吼大叫并不能改变什么。所以最后他平静下来,心如死灰地坐在杳无人迹的荒野之上,仰望着天空渐渐失神。
明明什么也不愿去想,偏偏脑子里面不断浮现出和那人相处时的画面。他们相识那年,陆演只有二十四岁,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两人在通州府初遇,第一天还怒目相视,第二天就同床共枕了。
陆演唤他“小道”,他叫那人“大猫”。天域过来的五个人当中,数他福气最好——没花多少心思,就找到了良人。
如今想来,真真可笑!
“父亲,小爹爹,太师父,十四……我给你们丢人了。我已经没脸回天域了……”银霄此刻才明白,最深的痛苦不是由爱转恨,而是失去希望。
他好歹也是六百多数的妖了,出了这种事,不仅家族的长辈接受不了,他自己的自尊心也受不了。现在他连天域那个避风港都不敢回去,只恨一身法力受到压制,不能马上和陆演同归于尽!
说不定对方心里边儿还要叫屈呢:当初是你自己要投怀送抱的……
一想到这里,银霄就再也冷静不下来。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颤手颤脚地往前走,并不在意这个方向最终通向哪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远方传来“叮呤叮呤”的脆响,令他下意识地止住了步伐。他听得真切,那是驼铃的声音。
在大漠,骆驼是主要的脚力。主人经常给首尾两匹骆驼分别戴上两种不同的铃铛,以便随时确定自己的牲口没有遗失在风沙之中。而队伍最后面的骆驼脖子上挂着的名叫“叮铃”,乃是黄铜打造而成,发出的声音极有穿透力,很远都能听见。
银霄非常熟悉驼铃的声音,因为那对他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时隔多年再次听到这个声音,不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中原怎么会有驼铃声呢?除了故意引他前去,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所以他循着声音的源头,调转方向慢慢走去。
天色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会儿估计就会入夜。银霄穿着脏污的衣服走在原野上,倒也并不觉得冷,只是骨子里面疼得厉害。
走啊走啊,却没想到这条路很快就到了尽头。视野之中出现了一座小院,银霄看到它的第一时间就震惊得忘却了言语。
这个感觉,太熟悉了……
像这种灰瓦青砖的小院,在大郢国最是常见。但它出现的位置貌似有些诡异,毕竟这里属于人迹罕至的荒野地带。而且这院子里面栽种的花树也跟当年在绘方城见到的十分相似,虽然不是丹桂,却也开成了红彤彤的一片,明艳而讨喜。
谁会在这种地方盖屋子呢?抱着这样的疑问,银霄又走近了几步。随后他便找到了铃声的来源——小院的门檐下方,正好挂着一只老旧的铃铛。
驼铃随着晚风轻摇慢摆,发出悠扬的脆响。五年前的记忆与眼前的画面重合起来,唤醒了他内心深处的深深思念。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到门边,提着门环扣响院门,“有人吗?大叔,是你么?”
“哎!来了来了。”院子里面传来男人的声音,但是和黎欣的嗓音有着很大的区别。
银霄失望了一瞬,不过没有放弃。他仍旧站在门前,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木门慢悠悠地向内开启。旋即,一张熟悉的面孔印入他的眼帘——
“大叔!”他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黎欣还活着?他真的没死!
然而黎欣却没有将他认出来,一脸困惑地问道:“你是?”
“我是……”银霄想和他相认,但是关键时刻又迟疑了。
这些年他吃了不少苦头,每次都是栽在身边之人的手里。从前是他太过自信,以至于轻易地相信自己看中的每一个人。事实证明,越是看似可信的人越是需要提防。
或许是因为他的容貌太过出众,黎欣愣愣地看了他许久。两个人相互凝望,一时陷入沉默。
五年没见,大叔老了很多。以前他的黑发总是多于白发,身体也还算硬朗;而今看来,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大半,身形也变得佝偻,连腰杆都直不起来了。
银霄还注意到,对方的左腿好像萎缩了一般,比右腿短了寸余;包括左边的胳膊也比右边的细弱,导致整个身形看上去很不协调。依照他的记忆,反而是对方的左腿和左臂更加附合黎大叔的体型,倒是右边的肢体变得粗大了,就好像……
——把另一个人的腿和胳膊拼接在了自己身上似的,给人的感觉甚是怪异。
唯一没怎么改变的只剩那张朴实的脸。黎欣有着最为平凡的面孔,和其他老百姓一样承受着风霜的洗礼,用皱纹记录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善良、慈祥,全都写在这张脸上。
“大叔,还记得我吗?”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出了口。
“你……”黎欣伸出那条壮硕的右臂,拿手按住他的肩头,颤声说,“你是……你是银霄?”
银霄重重点头,“嗯!”
“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大叔,你还是那么啰嗦啊。”
“哈哈,我现在可以确定了,你确实是当年那个好吃懒做的‘懒货’。”黎欣笑了起来,一如当年那样打趣他道。而后眉头一皱,又问:“你的孩子呢?他们应该都已经上学堂了吧?”
“他们……”银霄哽咽了一下,再也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