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此机会,周延才能细细梳理一番如今的处境。
他记得,小姐姐刚才说了一句周大娘,而那个周大娘还被叫到贾宝玉母亲王氏那里,红楼梦里人物虽多,有名有姓有权有势的人物却不多,一番梳理下来,周延觉得刚才那妇人最有可能是《红楼梦》中那位“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
也的确算是荣国府里有些身份的人了。
若他记得没错,周瑞家的是宝玉母亲王氏的陪房,冷子兴的岳母,也是这人引刘姥姥进的荣国府。自己既然和周大娘有亲戚关系,那在这荣国府里或许还能不错的活下去。
毕竟,常言道,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打狗还要看主人,周瑞家的在荣国府王夫人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背靠着王夫人这棵大树,日子应该无虞了。
那么问题来了,他在红楼梦里是谁?
贾宝玉八个小厮:茗烟、锄药、扫红、墨鱼、引泉、扫花、桃云、伴鹤、双瑞、双寿。
自己会是其中哪一个呢?
正当周延背靠柳树想的入迷时,小丫鬟悄步走到他身侧,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柔声细语的问道:“延哥儿,又想什么呢?”
一声延哥儿,就像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激起阵阵涟漪。
周延侧头对着小丫鬟的眼睛说:“你叫我延哥儿?”
小丫鬟不解周延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但看见周延眼中泛红,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便唯唯诺诺的低头说:“若是说错了话,哥儿别见怪,权当是胡言乱语。”
周延本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想着自己前世姓周名延,本以为入了红楼就会更名改姓,没想到小姐姐依旧称呼自己为延哥儿,并按照之前所想,自己大抵是姓周的。
如此看来,周延依旧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一条好汉。
不过这种事,最多只能在脑中想想,等周延想完了注意到小姐姐的反应时,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他没说过什么重话呀,怎么把人吓成了这副模样?
他连忙向小姐姐着急解释道:“姐姐别见怪,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怪事罢了,姐姐若不嫌弃,我便讲给你听可好?”
小丫鬟胆怯的神情才有了缓和,又问了一句:哥儿真不怪我?
周延轻笑,状似安慰人般拉着小姐姐的手就向前走,还边走边说:“我这就给姐姐讲那件怪事,姐姐注意拉着我看路。”
小丫鬟收不回手,只好让周延牵着,周延又走的极慢,小丫鬟只好在前面引路,这样恰好掩盖了周延不知道路的真相。
周延讲:
他昨晚在梦中看到一片苍白惨淡的房间,墙壁雪白、被褥雪白、手上贴的胶布雪白,唯独扎进青紫血管的针泛着凌冽的寒光,针头之上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酒精味还有血液的腥味。
杂乱的脚步声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只听见有人叹了口气,原本起起伏伏的波浪线趋于平缓,最终成了一条直线,躺在雪白床单上的人阖了眼。
这段故事她听不太懂,但她被周延冒冷汗的额头和血液针眼这些词汇吓得紧张起来,更用力的攥住了周延的手。
周延感受到掌心柔嫩的触感,嘴角挑起一抹不明显的笑意。
刚才讲的那些事是他所经历的真事,但故事还没讲完呢。
他接着讲:
他又听到了一声叹气,接着还看到了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缓缓走来,他们边走边唱: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然后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走到周延身边停下望着周延,周延读过《红楼梦》,自然知晓这首诗词和甄士隐后来的注解,他本想直接对上甄士隐所做的: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但念及自己本身就活完了一世,便对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说道:“我曾经总不信世上会有神仙,没想到活完了一世,反而见了神仙,只不过我对这首诗所唱的不敢苟同。”
“请讲。”跛足道人说道。
周延说:“在下自小体弱多病,人生二十年,大半段时光都是在那白茫茫的医院中度过,有时会幻想书中所写的或是悲惨或是忙碌的世界,但看到最多的总是医院窗户外那一片小草坪,如今这一生走完了,既无功名也无娇妻,羸弱病体更不知诗上所讲的是何感觉,自然无法苟同忘不了一说。”
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听后大笑,且问周延:“让你重新走一遍人世,如何?”
周延自然答:“多谢神仙。”
许多年后,当周延再次回想起他苍白的前世和《好了歌》,不由得提笔写了一首打油诗:
死去元知有神仙,但悲不见名利场,
身寒体弱空耗时,功名娇妻皆未见。
一入红楼岁月长,把酒对月事纷扰,
若问好了明白否?好了了好须是了。
然后将这首打油诗连同那张纸烧的个灰飞烟灭。
不过给小姐姐讲的故事自然不是这些,小姐姐也仅是知道了他梦中的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便打趣道:“延哥儿的梦真是怪了,前几日我还见后门那儿来了个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你这肯定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周延答:“或许吧。”
但是周延尚且不知,癞头和尚和跛足道人将周延转世送入荣国府后,还有这段谈话。
“前几年刚送了块顽石入世做宝玉,这次再送岂不乱套了。”
“呵,暂且看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