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南边气候温暖宜于居住,人口就大大多于北方苦寒之地。渭南倚着码头为生,来往人流只会更多。到了腊月上旬的现在,有人是田里冬歇正有余力,有人则是未雨绸缪备起年货,是以虽然呵气成冰,市集却反而比夏秋更加热闹。
住在本镇的到底占少数,大多数人都是早早地赶上十里二十里地到渭南,夜里又要赶着回去。所以市集那片几乎铺满了地摊。摊主们在地上摆开自家的土产,譬如腊肉又或者土布一类,即便脸冻得发青了依旧向驻足的客人露出憨厚淳朴的笑。
如此景象称一声“安平”倒也不十分亏心,只是转瞬间,便有人将之破坏殆尽。
一队四人由远及近,领头的穿着青色官袍,后头几个作衙役打扮。从最靠近市集边沿的摊主看见之后一声“巡河来了”,原先嘈杂中不失勃勃生气的市集竟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横扫而过,瞬间便静了下来。有些离得远的偷偷摸摸收拾起东西,眼见着赶不及走的,个个瑟缩着脑袋,仿佛这样就能减弱一点存在感一样。
那一队四人闲散晃荡着进了市集,穿官袍那个眼珠一转,直奔一个卖米糕的摊档而去。那摊主是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容色早被岁月吞噬一片枯槁。但是他身边带的少年却十分鲜嫩。虽然乡下孩子没什么打扮,到底十四五岁正是如花儿一般的年纪。原来只六分的颜色,被光洁的皮肤与清透的眼眸一衬,顿时也显出十分的好看来。
那少年才从客人手里收了三枚铜钱过来,不知身后来了人,一转身后吓了一跳,身子也收势不住朝前一晃,正好被穿官袍的那个手一伸拉到怀里。“这是给本大人投怀送抱吗?”说完她便哈哈大笑,身后跟的三个也附和起来。
“多,多谢大人。”那摊主骇得几乎脸都青了。他强拉起笑,一边企图把少年拉回来,“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急什么。”揽住少年的人手臂一拉就避过摊主的手,“本大人还难得遇见这么漂亮的孩子,不如……”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另外一只手,摸着少年的背一路向下,停在臀上后又揉捏几下。
少年身体一僵之后,开始明显地颤抖起来。
“大,大人,放过他,他只是个孩子——”摊主见对方大庭广众之下还如此肆无忌惮,顿时慌了手脚。他求助似的四下张望,却见被他看到的人即使咬牙切齿面露不甘,却最终只是羞愧地转开头。摊主一咬牙,从怀里掏出整个钱袋,直接捧到那人面前,“大人巡查辛苦,这些请大人喝茶。”
跟从的三个衙役里有人伸手接过,掂了掂分量,面上露出不满的神情,她四下打量米糕摊子却再也见不到更多的铜板,只能回头朝那个领头的点了点头。
穿官袍的似乎有点犹豫,只是看看四下人太多,她的手又在少年身上多摸了几下,才狠狠一把推开少年,然后带着人继续向市集里面走。
摊主立时抱住少年,摸着他的头发脖颈,“孩子,孩子你怎么样了?”
那少年抬起一张因屈辱而羞红的脸,一双眸子里泪水要掉不掉,“爹,娘的药钱……”
摊主一怔,神色顿时黯然下去。他回头看了看已经半空的摊子,长叹一口气之后,强拉起笑容企图安慰他,“没事的,回去再想办法。”
这边父子两相对凄凉,那边一队四人衙役却没个停歇,一路收了不知多少“茶钱”之后,才意犹未尽地转头向市集外的大路走去。
“还是跟着大人好。”跟在后面的三个衙役之一说道,“先头那个姓谢的装什么假清高,弄得姐几个清汤寡水没点好日子。自从大人来了,咱过的这才叫日子!”
“就是就是。”
“大人,走这里。”三人中的一个突然说道,“这条道近。”
穿官袍的那个听后面三人一顿吹捧,不由面露得色,好长一会之后才假惺惺地说:“不过是些蝇头小利罢了,看你们眼皮子浅得。”她一边说,一边顺着那人的指引转弯进了一条宽巷。
“眼皮子浅的是你!”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四人都是一惊,定神望去,却见巷子中间居然站着个蒙面人。青天白日的,这人居然一身全黑,连面上也裹了黑布,只挖了两只洞露出眼睛。
四人待看清楚这人的样子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哪里来的傻子,以为自己唱大戏呢。”
那蒙面黑衣人也不答话,脚下一顿就朝四人扑来。穿官袍的脚一抖,立时就朝后退,嘴里大叫着,“抓住她!”
三个衙役呆怔了一瞬之后也反应过来,大叫着朝蒙面人扑去。
只是不想,这打扮奇怪的黑衣人居然功夫极好。三人两先一后扑过去,最先头那个被她一记扫堂腿就绊倒在地,再回脚一抬踢中侧脸,猛地撞上墙壁后就软倒在地。略慢一步的那个见好机会,正要扑上去打,却不想脑后生风,她急忙回头却被一拳打中面门,眼泪鼻血顿时喷洒了出来。她捂着鼻子弯腰一退好几步,直碰上墙壁才停下来,正努力抬着头,费解地看向那个应该是她同僚的人,却只觉脖颈处重重一痛,顿时脑袋一歪,晕死过去。
穿青色官袍的人此时哪里还有半点威风。她跟从的三个衙役,两个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第三个反而站到蒙面人那边,此时再蠢也明白发生什么事了。她恶狠狠地瞪了倒戈的衙役一眼,“你想怎么样,我与你们的头目有过协议……”她面上虽然企图做出一副镇静的样子,可惜发抖的声音到底出卖了她。
“你说什么……”
“大小姐,真是巧遇。”正在这时,理应没人来的巷口居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
虽然那声音带着点揶揄,语调也足够柔缓,听着就好像久未见面的朋友来打招呼一样,那黑衣人却听得身体一震,与倒戈的衙役对视一眼之后,猛地回头看向巷口,瞳孔一缩,声音里满是戒备,“你是……”
站在巷口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棉衣。她容色如玉,凤眸善睐,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好似见到了久违的挚友一般。
那穿青袍的巡河官见有人来,顿时狂喜。她正好站在那人与蒙面人之间,此刻不顾一切踉踉跄跄就朝巷口那人奔扑过去,“本,本官是渭南巡河官,有刺客——”
蒙面人心神都被巷口那人吸引住便失了先机,没能拦住巡河官。她眼睁睁看着对方跑向巷口,正懊恼时,却见对方脸上虽然还保持着那种浅淡的笑容却侧身一让,接着她身后就钻出个长得极艳丽的小厮,手里却拿着一把细长锋锐的长剑,“唰”一下朝巡河官刺来。那巡河官勃然大怒,但是话还没出口就见那小厮剑尖朝前一送,立刻在巡河官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来。巡河官不用人说也立时闭嘴,然后那小厮举起左手,一个手刀劈在巡河官的脖子上,就见她一翻白眼也摔倒在地。
穿着月白棉衣的人却仿佛没看见似的,仍是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萧大小姐不是想说,过了一日就把凤宁忘了吧?”
蒙面人在原地怔愣了会,才不甘不愿地拉下覆面的黑巾。却正是宁城萧家长女的萧令仪。她沉着脸,一双眸子紧盯着眼前这穿月白的女人,又看看那个从怀中拿出细绳,麻利地把倒在地上三人捆绑起来的小厮。“不知李司庾有何见教?”她声音里满是戒备。
“倒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不过就是想掺和一脚而已。”穿月白的,自然就是李凤宁,她笑眯眯地看着萧令仪,“不知萧大小姐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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