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例行的赐宴、游园一类,虽然不能说一丁点赏玩游乐的意思都没有,但其最本质的目的还是为了前朝的政事。
在觥筹交错间臣子可以更隐晦地探询上意,郎君们能藉由后君的态度猜一猜妻主的官运,又或者仅仅只是叫上头记得还有自己一家老小之外,通常情况下主父郎君们还能瞧一瞧别家的孩子们。
所以如今这位凤后更爱窝在书房却不喜见人说话,着实愁煞了京师内大大小小的郎君们,也所以当宫中传出要办赏菊宴的时候,其实人人都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就真不奇怪了。
九月十日,赏菊宴当天
楚王君徐氏早早地进了宫,然后直接就去了颐安殿。
因时辰还早,所以凤太后连氏还穿着一身素色的常服。他拉着徐氏与他一道在暖阁的榻边坐下,两人之间的榻桌上摆了六色细点。他斜倚在一只红棕色的狐毛软枕上,开口时语调是极亲近随意的,“咱们连襟几个,现在还是你最舒心。”
睿成皇帝四女,贤、麟、鹄、鲲四姐妹的正君里,连氏嫁的是太女,单凭个“将来”就贵不可言;诚郡王君卢氏出自礼部尚书之家,没出嫁前就是慧名满京师;而安郡王君芮氏单凭个嫁妆就叫人没法比。所以容色、家世都不顶尖的徐氏虽然被这样的三人压到低了一头并不出奇,到底谁也不是天生就喜欢比人差的。谁想二十年风水轮流转,如今居然只有楚王君才妻女俱安。
但事实归事实,凤太后这话却不太好接。换了旁人只怕立时就要心下惴惴,接着就得把今上一通夸赞,说她如何如何孝顺的。只这位不愧是背地里让人起诨号作“木头”的楚王君回话时却只木着个脸叹气,“容儿也不知怎的,在我面前还好,只一到她母亲面前必要淘气,殿下已经生了好几回气了。”
连氏眉头微蹙,“容儿还小呢,正要活泼些才好。转年也才十四吧?”他见楚王君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老二在外头板正也罢了,怎么对着自己的孩子也这样。”
连氏对着外头素来就是一副雍容宽厚的模样,如今能对着楚王君说这个,显见是极亲近的了。
“起头还是因为魏王。”楚王君总不好跟着别人一起数落自己的妻主,转而埋怨起了另一个,“她弄的那个宗室考课,到处都是怨声载道的。”
“容儿的文章不是作得挺好?”连氏不由讶然,“凤宁还在我面前说过,容儿功课不错的。”
“坏就坏在,她是跟老三家的羲农一起考的。”徐氏加重了语气,身子也微微前倾了些,“殿下那日看了羲农的文章,回家来就把容儿一通教训。”
连氏颇不以为然,“那怎么一样?羲农可比容儿大好几岁呢。”
“所以我今天进来也是想求求姐夫。”楚王君表情里虽透出些许不好意思,声音却止不住地透出急切,“能不能请陛下与殿下说说,或者……”他咬了下牙,“叫容儿也进宫来伴驾?”
这才是他大清老早地赶在所有人都进宫之前来的原因。
诚郡王家的李羲农虽没有个官衔,因皇帝时不时地会吩咐些事情叫她做,所以时不时地就要进宫。只是她到底已经二十岁,书读得不错且礼部尚书卢志文又是她亲外祖不会吝于指点,的确是能帮皇帝做些事了。一个现下才十三的李安就算进宫了能干什么?
连氏表情微沉,似乎已经有点不高兴了,但是在看见楚王君一脸焦急无奈和期盼后到底还是轻叹了口气,“我去跟凤宁说。”
“多谢姐夫!”徐氏自也知道此事并不怎么好开口的,此时见连氏点头顿时喜出望外。
凤太后到底与徐氏连襟多年,本来有些不虞的,见他表情到底是有些不忍心,“你啊,一辈子人都是这样……”
他这边话音还没落,外头就有宫侍禀了一声后掀帘子进来,“启禀太主。”
“什么事?”
“贵君那里说,今天进来的小郎君多,怕之前备的东西不够,所以又送了两匣子玉件并金银锞子各两百个过来。”宫侍略顿,“贵君还说,梨雪缎和火云绢都尽有的,太主若想赏人尽管随便赏。”
宫侍这话才说完,连氏还没怎么,徐氏已经止不住讶色,“梨雪缎和火云绢……可是如今外头说的‘千金难求’的那个?”他忍不住看了眼一脸淡然,仿佛刚才不过说了什么常见物什的宫侍,再转过脸去看凤太后,“贵君对您是真孝顺。”
徐氏也是管着个王府的人,更知今日这类赏菊宴在明面上不能算是前朝政事,因此凤太后若赏东西户部是不会管的,只能从宫内库里出。
“哪里,”连氏说,“那是他跟他姐姐弄出来的东西。”
“就算赫赫有名的招财童子,也得他有那个心不是?”许是因为期望的东西有了着落,徐氏从语气到表情都轻松许多,“随便赏这种话,可不是谁都会说的。”
“贵君孝顺太主是宫里上下都知道的。”沏了新茶过来替换的碧钏乘着站在桌边的功夫也插了句嘴,“就是咱们这些人的月例银子都比陛下身边高呢。”
“月例银子高……”徐氏微怔之间已经回过味来,他看向连氏不由叹道,“以前只当他一门心思挣钱,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份灵慧通透。”
“到底是凤宁从小养在身边的,自然贴心些。”连氏浅浅一笑,“旁的倒也罢了,我现在只想着他再养一胎就好了。”
“倒也是。凤后这胎不论是男是女,三殿下总归孤弱些,到底是再添个亲妹妹的好。”
“就是这个道理。只是凤宁宠着他,我瞧着真是……”
两人闲聊着,屋外又来了宫侍。
“启禀太主,敦郡王携侧君求见。”
凤太后本来与徐氏聊得正轻松,闻言却是眉头微蹙,顿好了好一会才抿了下唇。
“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