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未竟一时情难自禁,先是从屋里奔跑出来,后来又是哭又是被李凤宁搂在怀里安慰。他激动的时候浑然不觉众目睽睽,可只略微平静下来几分就有些不敢抬头见人,僵立原地好一会之后还是李凤宁把他抱回屋去的。
躲了大半日的羞之后,凤家人陆续来看他了。
这回,真难得竟叫李凤宁也开了回眼界。六姐六兄听着还只是隐约觉得“真多”,到真正站面前的时候竟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一拨来一拨去的,直把个自诩好记性的李凤宁也看晕了眼,好几回没人提醒就要说岔了名字。且不知怎的,凤家上下在没见到凤未竟之前个个都绷着脸,一副“只是面上依礼而行,其实完全就看你不顺眼”,及至见过凤未竟再出来,却人人都是再亲切熟稔不过的样子,倒叫李凤宁暗暗纳罕了好几日。
如此往复数日,终于到了原定该走的日子。帝后二人细数一下,该见的都见了该赏的也都赏了,便还是按原先计划好的启了程。
出发的当日。
前一日李凤宁就看凤未竟神情不对,怕起行后他独个儿在后舆上胡思乱想,便拉了他与自己一同坐上凤辇。车内原有的坐席和书案自然也都撤了去,改成了更适合躺卧的样式。到了真正出发的时候,李凤宁先是陪他说了好一阵子闲话,直到凤未竟催她才去看奏折。但是在看奏折的当中偶尔抬头看去,却见适才还嫌她烦的凤未竟正看着车窗外的景色发怔。他斜倚在凭几上,身后是一堆软垫,膝上还盖着薄被,该是十分舒适惬意的,却因为他眉头轻蹙,竟叫整个人似乎都笼上一层轻愁。
“叫凤辇调头回去?”李凤宁把手里的奏折随手一放,就凑了过去。
凤未竟慢慢转过脸来,有一瞬间像是想答应的,却最终还是摇摇头,“都出来了。何况就算调头回去,又能多待几日?”
这个却是没法劝了。
世上不是没人远嫁,真有那个财力物力,隔几年就归省一趟也不算多大的事。只凤未竟今时今日身份不同,这辈子也就那么一次的机会,下回他但凡露出点念头,御史那边规劝的折子就能堆满她的案头。“幸臣门”一回就已经是难得的盛宠,得帝后二幸者,只怕也只有当初的殷大人才没有被群起而攻之。
更何况,凤家举族白丁,根本连“臣门”都算不上。
“那回去之后,在玉山上收拾间一样的屋子出来?”李凤宁说的是皇宫御花园里最高的那座假山。
她一边说,一边伸手过去,把夫君拉进自己怀里。
“我其实不喜欢那个地方的,”凤未竟顺势倚进她的怀里,声音恹恹的,“总觉得像□□棺材一样,要把我关到死。但是一想到这辈子再也看不见……”
李凤宁揽住他的手一紧,十分不喜他说这些的丧气话,“你才多大,说什么死啊活的。”
凤未竟却因为她这一声轻笑了下。他静静地倚在李凤宁身上好一会,才懒洋洋慢吞吞地问:“回去之后,我该做些什么?”
李凤宁低头去看,却见她夫君眼眸半睁半闭,表情却是十分放松的,迟疑了好一会,“也不用特意做什么吧……”
凤未竟睁开眼睛,抬头瞟他一眼,“不是你说,我把自己藏起来的?这会又不用我做什么了?”
他声音淡淡,面上更是半点表情也无,瞧着不像生气,但是李凤宁心里却不由一突,顿时气势就弱了三分,“就不许我累了说说气话?”李凤宁多少有点恶人先告状的意思,突然发力,翻身把他压在身下,“成亲第三天,咱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清容,这辈子我会有依赖你的时候。”
凤未竟先是一挑眉,随即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一笑,看得李凤宁微微一愣。
说实话,凤未竟真不是难看的人。
只是先前是困于宿疾,身体瘦弱气色不华,长得再好也没用。自他嫁给李凤宁之后,养尊处优之下到底是把那几分欠的补了不少回来,如今虽还是嫌瘦了些,到底乍一眼上去已经不会觉得他是个宿疾缠身的人。
他本就生得清雅文秀,如今这一笑更显得眸清若水、恬然馨宁,只看得李凤宁心里一热,想也不想低头一口就亲上了他的嘴唇。
凤未竟显然没料到她几句闲话之后突然这样,惊讶一声“谨安……”,却只白白地开门揖盗,再没拒绝的机会。
自那日凤未竟道歉,妇夫之间那若有似无的嫌隙一扫而空之后,正该是最蜜里调油的时候,偏白天的时候凤家人来得络绎不绝,晚上李凤宁又不舍得凤未竟陪她饮宴到深夜,以至于连点耳鬓厮磨的机会都没寻到,如今只剩了两人独对,再无顾忌的李凤宁自然想要好好偿一偿心中所愿。
她的夫君性子腼腆,少有主动的时候,这唇舌之戏仿若含了一口山间清亮甘甜的泉水,揉转磨舔之间只觉先是微凉顺从,随即渐渐就温暖包容起来,只叫李凤宁越尝……
越是生出一股子饥饿感来。
但是亲两口他虽应了,她伸进他衣服的手就被他摁住。
“清天……白日的。”凤未竟气息急促,脸上泛起点微粉,眼眸间多了点羞色,竟是有一股难言的妩媚诱人。
“青天白日,我就不能亲近我夫君了?”李凤宁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完全不想掩饰她的不满。
“你还没有说,”凤未竟的眼神里带上了点婉求,语声也软得叫人心里发痒,“我回去之后该做些什么?”
但李凤宁却长叹了一口气,手一松,整个人压在他身上。“无非就是春天游游园,秋天赏赏花。”李凤宁的声音里一股子慵懒,“看着顺眼的人招进来陪你说说闲话,不顺眼的撂一边就是。”
至于不要轻易应承什么之类的,李凤宁相信凤未竟有分寸,就不需要特别嘱咐了。
凤未竟赔小心似的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就只是这样而已?”
“你向来不喜这些的,突然转了性子也不过白白勉强自己而已。”李凤宁抬起头看着他,“我看不见你难受,看见你勉强自己我就不难受了?”
凤未竟眨了下眼,回了她一个温暖的笑容。
“也没个突然转性的道理。等你把这些事都做熟了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前头的事,或赏或罚的,也都会跟你商量。”李凤宁目光挪到凤未竟的领口上,到底有些不死心。
凤未竟眉头一蹙,下意识地一缩身子,“好……”
李凤宁见他瑟缩,眉头一皱。凤未竟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肩背,只招来她低哼了一声。
“见的人多了,正好也留意一下各家的孩子。”李凤宁拿脸蹭了蹭他的脖子,“楚王家的丫头如今也有十四岁,再一两年的也得开始相看夫家了。到时候虽说有亲生父亲做主,你也不好置身事外。”
这事显然凤未竟完全没想到,听李凤宁这么一说,想了一想之后便十分郑重地点了下头。“我本来想,回去之后是不是去管一管御厨那里?”他迟疑了下,还是说了,“父后宫务繁重我该分担的,可其他的……”
“饮食上头毕竟是你懂得多,”李凤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况且现在又是曹琏领着,这家伙当年乘我不得闲就钻进御厨,到现在不肯出来。”李凤宁冷笑一声,“你使劲支使她就行了。”
“陛下这算是,”凤未竟抿着唇乐,“瞧人家偷懒就觉得不爽快?”
前头才推拒过她,现下倒敢取笑她了?
李凤宁十分威胁地将手伸向他的腰带,凤未竟顿时表情一僵,先按住她的手,转而告饶似的笑起来。
“还是人手不够啊……”李凤宁拿他没办法,颓然一叹。
“对了,阿萧是要带回安阳去?”凤未竟扯开话题似的提起那个跟了她们一路的人。
“阿萧?对了,差点把他给忘了。”李凤宁鼻子蹭到凤未竟的耳朵,想也不想一口衔住他的耳朵,“叫他先在你身边做一阵的侍官好吗?”说完,她启唇将他的耳垂含进嘴里。
“侍官……唔……”凤未竟本想答话的,出口却变成了一阵低吟。
凤未竟人虽清瘦,耳垂却不止圆润绵软,还……
十分敏感。
妇夫好几年,李凤宁不仅深知凤未竟羞涩,很不好意思在大白天做些什么,但是她更知道他的身体。真要起心思调弄起来,要得手也不是太难的事,只事后必然翻脸,会恼她好几日罢了。
“照说他身份尴尬,我是没想再看见他的。”李凤宁略略放松口舌,方便说话,“只是令仪到底得用,总也要顾着她的想法。”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到他腰侧,隔着衣服揉着。
“谨安……别……”凤未竟本来是想要瞪她的,可身子却因为发软而更加贴近李凤宁。
“别?”李凤宁瞧着那双水润润的眼睛就觉得心痒,企图去亲他的脖子,“别什么?”
凤未竟虽然面上含春,嗓音都变成勾人的涩哑,却终于还是恼羞成怒,伸手在她肩上一推,“我有了。”
虽然这一推绵软得大约连层布帘子都推不开,却叫李凤宁呆怔当场。
“有”了?
怔愣好一会的李凤宁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到凤未竟的腹部。
现在,当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是……
御医说过,凤未竟身体极差,不要说怀上孩子了,连能活到多少岁都难说。成亲之前,连氏问她,殷六问她,如果这一生她都没有嫡女,她会不会后悔娶了凤未竟。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
“谨安,你……”显然不仅是李凤宁知道凤未竟,凤未竟也明白李凤宁,她甚至还一个字都没说,他就已经猜着了几分,“不高兴?”
高兴,怎么会不高兴。
不。她何止于高兴?
简直连狂喜都不足以形容她的心情。
她再怎么宠随儿,爱多西珲,他们的孩子永远都只是她的庶女。只有凤未竟生的,才是她唯一正统的继承人。她的血脉,她的姓氏,她一切的一切,能令这些在她死后不会烟消云散,能她继续延续传承下去的人,永远只能来自于凤未竟。
但是……
瞬间的狂喜之后,转瞬间后落入凛冽寒冬的冰窖里。
但是,她能要这个孩子吗?
“但是,你的身体负担不了。”李凤宁抬起眼,然后伸手,仿佛触摸绝世珍品一样轻轻抚上凤未竟的脸,轻柔地却也不容拒绝地说,“所以,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
“我想要。”凤未竟双手护着肚子,仿佛李凤宁只要说了就立刻会成真一样,他看着她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点戒备,“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清容,听话。”李凤宁叹了口气,“别任性好不好?”
“你不许我留下这个孩子,”凤未竟表情一点一点平静下来,此时的他哪里还看得到刚才的羞恼,一双眼眸亮得慑人,“就与我和离。叫凤辇调头,送我回凤家。我在家里一样可以把孩子养下来。”
“清容……”李凤宁眉头皱了起来。
“谨安,让我试试好不好?”凤未竟凑近过来,“从来没指望我能怀上的,现在或许是我这辈子唯一的机会,错过不会再有了。”
“但是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要怎么办?”李凤宁压紧眉头,“我从来没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出生,更加不能因为她失去你。”
“也许我们可以父女均安呢?”凤未竟听她这么说,到底表情柔软很多。
“我不想把未来赌在一个‘也许’上。”李凤宁伸手揽住他的腰,“清容,我们现在这样不是很好?”
“你不许我留下这个孩子,我会很伤心。”凤未竟却毫不让步,“或许死得更快。”
话说到这份上了,李凤宁还能说什么?
“真有不妥,到时候就由不得你了。”李凤宁只能这么说了。
“谢陛下。”凤未竟眼睛一亮,终于露出点笑颜。
“回去不许再一头扎进书堆里了,”李凤宁却还是惴惴,“太伤精神了。”
“好。”
“御医那里原来是五日一请脉,改成隔日好了。”
“哪里用得着这么……”
“不行,凤辇还是得停下。你之前说你家六姐医术最好?把她也带上吧。”
“谨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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