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言捏了下拳头,再度抬眼去看朱红色的大门。
可紧闭的大门就像他之前几十次看的时候一样依旧紧紧关闭着,仿佛根本不在乎这里有个人等它打开已经等到望眼欲穿,恨不得它下一瞬就能打开。
“梓言……公子,”身后响起一声假咳,“若觉得累了可以回去等。”
已经习惯了那声“公子”的勉强,也习惯了话语中的不屑与轻视,梓言却还是不由低垂下眼,“我在这里等她。”
这里是皇女府,当然的。
府邸为五进。第一道大门,第二进则用来迎客。而像他这样身份的人,不仅不能站在大门后头迎接皇女府的主人,甚至连站在第二进屋子门内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只能在抄手游廊的尽头,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这里。
梓言长长地舒了口气,然后抬眼看向大门。
朱红色的大门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七七四十九颗金色门钉。鲜亮的廊柱上面,乌黑的瓦片排列得整整齐齐,在地上留下半圆形阴影的瓦当上浮雕着一只只栩栩如生形态各异的七尾凤凰。院子里的花树虽有些萎靡,可寒冬里能见到这一片绿已经不容易了,更何况这片花木只是暂时遮下地方,挨不到开春就会全部死光。
寻常人家省吃俭用一个月,大约也省不出这笔“不能整个冬天都光秃秃的”银子。但是这里的每个人却对这种事非常习惯。就像她们不会亏待他,却不会告诉他任何事;也就像她们称呼他作“公子”,眼眸里却总是带着莫名的怜悯一样,这里是……
“皇家”。
是他这种升斗小民一辈子都无法理解,也不被允许走进来的地方。
梓言不由黯然。
其实相对而言殷家还好些,毕竟那位翻手为云的大人身边有过两位出身青楼的夫郎。底下人无论如何,也能拿他当个寻常人看待。
只是殷家有……
随儿。
任谁都无法否认,随儿是个心地清澈的好孩子。在魏王府时,他是整间府邸里唯一一个真心诚意叫着他“梓言哥哥”的人,但是梓言却怎么都无法说服自己亲近他。
因为他爱李凤宁。
无论那两个人对他们相处的方式有没有自觉,至少他们周围所有的人都看得明白,也于是他的亲姐姐与他的表姐就无法把梓言当成“自己人”。
其结果,就是当李凤宁没有特意写信给他的时候,他根本无法知道她的任何一点音讯。
也于是,他逃来了皇女府。
想着寻些事情做也能打发时间,却不想他自踏进这间还未迎接过主人的新宅开始,就被一堆的“不合规矩”淹没了。
所以他剩下能做的事情只是想他,想到他都觉得自己再也等不下去,想到他要偷偷去找她的时候,她终于回来了。
梓言深深地吸了口气。
正月里冰寒的空气却可以在即将见到她的喜悦里化成一股清凉甘甜。
正在梓言胡思乱想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拍打侧门。早已等候多时的门房立时打开,跑进来一个与等候众人相同服色的仆妇,她气喘吁吁,声音却异常清晰,“殿下回府了!”
她这一声仿佛什么奇异的讯号一样,瞬间让大门后的院子里响起一片轻哗,随后跺脚的、整理仪容的、来回看自己是否站错位置的,竟是悉悉索索响成一片。
而梓言也无法按捺心里的激动,甚至忍不住朝前踏了一步,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大门。
“殿下回府,开门!”随着外头一声大喝之后,离大门最近的四人连忙扑上去拉开大门。而门外……
梓言呼吸一窒。
是她。
真的是她回来了。
一种浓烈到无法抑制的喜悦毫无征兆地出现,然后迅速占领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梓言近乎贪婪地看着那个离她还很遥远的人。
她是腊月前出的门,如今连花灯节都过了,算算他与她分离已经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
梓言眨了眨眼。
不知为什么,他觉得李凤宁的脸色不太好。
“恭迎殿下回府!”
几乎站满整个院子的小厮仆妇同时躬身行礼,从梓言这里看过去,一个个脊背几乎连成一片。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自然也是大喊一声,然后深深弯下腰去,然后还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同样行礼。
但是梓言没有。
不知道是因为希望她更早看见他,还是觉得她不会为这个生气,他只是更加挺直了脊背。但是下一刻,当他看见李凤宁回头看了眼,于是又有一个人走到她身边时,他却后悔了。
那是一个容色殊艳的少年。
而他之前果然没有看错。因为当她看见那个少年的时候,才浅浅地笑了笑,那一瞬间仿佛拨云见日。而之后,当她的目光从他身上离开时,她的表情又回复成一派冰冷的样子。
这一幕,仿佛钢针一样狠狠刺进他的心里,让他一时间连呼吸都无法继续。
就是因为她身边这个人,所以她才没有写信给他?
她写给殷六的信里夹着给随儿的字条,却连片言只语都没提过他。
是不是因为……
她有了这个漂亮的孩子,于是根本就没有时间想他?
一瞬间,那些曾经潜藏在心底深处的隐忧全部爆发出来。还是鸨父的时候他从没担心过,因为李凤宁从来没有一丝一毫厌弃他的迹象。无论她消失多久,他都相信这个隽秀无匹的女人会再次出现到他面前。但是在他亲手将她推开之后,即使他再度回到她身边,他也能感觉到李凤宁的态度里缺了点东西。也于是他有时候会想,她留他在身边到底是因为喜欢他,还是因为……
她不想承认她曾经把心放在一个伎子身上是个错误?
李凤宁自不会在门口久站。她一迈步子,皇女府的总管程颛便当先一步走在前头,一边是约略地向李凤宁解说皇女府的情况,一边也是给第一次踏进府门的她引路。
眼见着三人踏上台阶,就要走进屋子里也没有看见他,梓言不知道哪里来的冲动,突然之间打横里冲了过去,然后在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里猛地抓住她的右手。
他知道,他的身份连府里的小厮都不如,毕竟能入府为侍的全都是良家子。他知道他们看不起他,他也知道他该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分给他的院子里,没有李凤宁的话连院门都不要出。
但是,他无法忍受。
想她,就希望多看见她,希望能一直待在她身边。
他无法忍受那种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的等待,同样也无法接受她从他面前经过却一眼都不看他。
但是,他这么做是不是让她丢脸了?
抓到李凤宁的手之后,一时的勇气就开始渐渐消退。
身为皇女的近侍,非要到前院来已经不守规矩,更不要说青天白日之下众目睽睽之间朝她身边扑。
她会……生气吗?
梓言惶然间抬头,果然迎上她微蹙的眉,一时间心里一颤。
在他还在犹豫要不要低头认错的时候,随着“放手!她手上有伤”一声低喝,梓言只觉手背一阵巨痛,下意识就放开了手。
“十四!”
手背上痛麻一片,但是……
她手上有伤?
她在外面受伤了?
他急切起来,连忙低头去拉她的手,却不想她会突然伸手过来朝他后腰上一带,整个人踉跄一下,扑进她怀里。
在怔愣的瞬间,一双手环上他的腰,然后她将冰凉的脸贴到他的脖颈上,冻得他下意识一颤,然后才听见叹息似的一句,“终于有点回家的感觉了。
“凤,凤……宁?”梓言从来就不舍得推开她的拥抱。
她却一直搂着他,直到他都觉得周围人的目光有些扎人了之后,她才松开手。
“梓言,我回来了。”
一点点欣喜,仿佛温暖的泉水一样瞬间润泽满心的惶然枯瑟。他无法克制地弯起唇,对着她浅浅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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