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终成眷属,果然只是话本子里哄人的话。
午后,凤未竟虽然照着往常的时辰躺了下来,可心里一阵阵的烦闷,却叫他怎么也没法睡着。明知道缺了午后这点觉,整个下午都会没精神。晚上要是早睡了,便又要错过能与她相处的时候,可他无论如何也挥不去心里那点酸涩和牵念,只把自己弄得头昏脑涨,反而愈发睡不着了。
范随有身孕了。
只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却搅乱了他的心思,叫他心神不宁了好久。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大约是他通读完第一本医书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只怕是没什么为人父的机会了。胎珠需要吸取父体的精气血神才能成活长大,像他这样平素就这个亏那个乏的,只怕就算怀上了也只能落到一个胎死腹中的下场。
所以,他早就做好准备了。
即便他有一天能嫁人,即便他是人家的正君,他也必须把他的妻主和别人生的孩子当成自己生的来疼爱。
他真的已经想明白了,但是却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随儿有身孕的时候觉得那么难过。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褥子朝下一陷,头顶上响起那个人的声音,“哪里不舒服吗?”然后掀开被子,有个人躺到了他的身边。
凤未竟甚至没有睁开眼睛,手一伸便在平常的位置上摸到她的腰,然后整个人依偎了过去。
“叫魏大夫过来替你诊个脉?”她伸手,在他背上一下又一下轻抚着。
不要。
为什么烦闷的理由,他根本说不出口。
他也怕只要一个睁眼,就会被她看出什么来,所以甚至连头都不敢抬,只管把脸朝她胸口埋。
“好好好,”她似乎到底还是看出了他的情绪,说话声音愈发柔软起来,“不用她了。”
屋子里一点点药味就能叫她问长问短。
就连晚上……
李凤宁身子康健又年轻,自然没那么清心寡欲。可他先是放不开手脚,后来又好强想把府邸内务给管起来,晚间疲累得连说话的精神都没,常常是应不得她的。明明是他不好,却反而要她温言抚慰,甚至到先帝驾崩之前,她不与他同寝的日子也屈指可数。
他明知道自己没那个脸去说什么正侧嫡庶,但同时,心里的酸涩却不能因为这个“明知道”而减少几分……
“清容,我在想,”抚着他背的人轻说,“你回邵边去住一阵好不好?”
邵边……
凤未竟猛地睁开眼。
她要……
把他赶回凤家?
心脏乍然停跳了一拍,随后才不情不愿地缓缓跳动起来。凤未竟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嘴唇忍不住颤抖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盘旋不去。
她不要他了。
她是不是看出来他对范随有孕心存不满,所以才不要他……
“清容?”李凤宁勃然色变,猛地坐起身把他搂进怀里,一边使劲在他心口按揉,“清容你别吓我。”她扬声大喊,“来人,快把魏大夫请过来!”
等晕眩好不容易过去一点,凤未竟伸手去抓住她的衣襟,“药……”
一个字提醒了李凤宁,她连忙跳下床去,乒乒乓乓地好像抄家一样翻箱倒柜,最后抓了一只小瓷瓶又扑回到床上。在凤未竟的注视下,她第一回没拔下瓶塞,然后把里头特意为了好吞咽而做成的小药丸倒出来送到他唇边。
她的手,在发抖。
几颗药丸因此而滚下来,落到被子上。
凤未竟看着她恐慌到无法自已的表情,胸口依旧闷得透不过气来,心却落了地。
屋里动静那么大,外头自然不会没点反应。一时间好像整间府邸都动了起来,诊脉熬药,人来人往,再把药喝下去,等安静下来的时候天都擦黑了。
李凤宁自把药丸送到他唇边后,就没离他远过一尺。只剩下她和他的时候,更是自自然然地充了他的人肉靠垫,让他半躺半倚在她的怀里,一双手牢牢地环住他的腰,好像只要松那么一下,他就会消失到哪里去一样。
凤未竟此时虽然笃定她之前那句话别有含义,并不是想要赶他走,却还是有几分恼她不好好说话,因此话出口时仍然带了几分意气,“你把休书拿来,我立刻就回邵边去。”
好长时间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这个,傻子也知道之前一阵闹腾只怕便是这个原因。更何况李凤宁本来就不傻,顿时连声音都不自在了,“我收到消息,安郡王带着万余兵马回京奔丧,我这不是怕你担心嘛。”
“我回邵边就能不担心了?”她不说还好,一说简直要叫凤未竟觉得牙痒。他拉开李凤宁的手,转过身瞪她一眼,“你就不怕我胡思乱,更加容易生病?”
“我还真打算写封和离书藏到你妆奁里头,万一……”李凤宁在凤未竟挑高的眉头下自动消音,讪笑了一下,却到底没敢继续。
和离?
这个词简直听得凤未竟气不打一处来。虽然他能明白,一旦脱去秦王君的名号之后,皇家夺位再凶狠也不敢动凤氏子,可她单单把自己剔出来的做法却着实可恼。
好像他有多贪生怕死,忘恩负义一样。
如果不是现在身体还是有点发软,他都有点想捶她几下了。
所幸李凤宁眼力劲也不差,见凤未竟一副真气着了的模样,连忙补救道:“真有用上的一天,想来我这个秦王也做不了的。到时候我改名换姓,潜到邵边去做你的入赘媳妇……也挺好的吧……”
凤未竟眉头微蹙,突然转过身去正色道:“还记得你第一回带我去宫里,回来的马车上跟我说过什么?”凤未竟一顿,他不等李凤宁回答,直接便说道,“你要我,这辈子都不离开你。”
李凤宁下意识地朝后一仰,然后眨了眨眼。
“就算你不是秦王,就算赤月会因此亡国,我也要牢牢占住你夫君的位置。”凤未竟说,“这是在我们成亲第三天,你要我答应你的话。现在谨安你是想自己毁诺,还是想让我毁诺?”
李凤宁微微瞠目,好一会却转成浅笑,“对不起,是我错了。”
“你不让我知道,我会担心。”凤未竟继续说,“你要我连消息都听不到,只会叫我更加胡思乱想。”凤未竟凑过去,把手搁在她肩上,然后轻轻说:“我这破身子,真要忧思成疾也花不了几天的。等你回过头来,只能看见一抔黄土怎么办?”
“不许胡说。”李凤宁声音一沉,显然是想起刚才的事来了。她伸手一揽,将凤未竟紧紧扣在怀里。
凤未竟本就不会抗拒她的拥抱,自然就顺势倚进她怀里,然后把下巴朝她肩上一搁,“想要我不担心,你把外面的事说给我听。”
到底那一番闹腾就足够累人了,何况这会李凤宁在他身边,凤未竟的心也定了下来,困倦疲乏的感觉浓重起来,叫他的声音也绵软了起来。
李凤宁看着他叹了口气,一边抱着他躺下去,一边拉着锦被覆在两人身上,“魏王回来之后去诚郡王府里跑了一趟,该是把李鹄好好说了一顿。眼下她明面上是消停了,我却听说她勾通了御史台的几个,要弹劾魏王。”
凤未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趴半贴在她身上,听她说话,“魏王不知道?”
“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李凤宁叹了口气,“锦叶那头的战报说,同驲落打过几回,对方都是且战且走,不肯恋战的样子,像是有什么内情。安郡王要回来也正常,但是她用护送的理由带着万余士兵回来,我就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
“她会不会……逼宫?”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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