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仁郡王府的人来说,晋封秦王的最大变化也就只有门口挂的那块匾而已。
虽然按朝廷法制来说,亲王的宅邸能更大些,可毕竟帝京内城寸土寸金,本来就已经很大的府邸要再朝外扩也不是件容易事。而皇帝的赏赐再怎么多,也架不住此间主人本来就身家丰厚。至于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圣宠就更叫人兴奋不起来了。全安阳谁不知道,自打这位出生起,她就算能缺吃少穿的,也绝没有缺过圣宠呢?
相比之下,做人还是低调些的好,因为新任秦王实在是有些反常。
按理说,晋封秦王好歹不是坏事,她又没伤没病的,怎么就总是一副情绪低落的样子?她成日间只知道闷在自己屋里,顶了天不过到园子里坐一会。她这副模样,府中众人还有谁敢把喜色露在脸上?一个个的也跟着面色凝重起来,倒好像主人家其实是刚刚贬了官一样。即便落到外人眼里,又给这位添了“谦逊克己、御下有方”的评语,也没能缓解府内一星半点的压抑沉闷。
三月下旬,花园假山的偷懒亭。
因做成了仿佛加顶盖的软榻模样,全府上下包括给凉亭取名作“寻春”的主人在内,都跟着范随把这亭子叫成偷懒亭。而此刻,新晋了秦王的府邸主人半倚半靠在软枕上。她看着好像在眺望假山下盛开的牡丹,其实不止眼神毫无焦点,眉头亦轻轻蹙起,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毫素见过随公子。”与其说是见礼,倒不如说是提醒有人来了,只一句之后复又安静了下去。
过不几息时间,一身豆绿襦衣配了鹅黄色纱裙的范随就出现在偷懒亭边。
现下已经十六岁的范随,比前两年出落得更秀气了。又因正是抽条长个子的时候,他下巴尖尖腰身细细,配着那毫无半点瑕疵的肌肤,再穿了一身鲜亮清爽,走到哪里都能叫人眼前一亮,忍不住就想多瞧两眼。
“小姐。”随儿兴冲冲地叫了她一声。
可李凤宁却像没听见似的,连脸都没转过来。
随儿眉头一皱,脱了鞋子就爬到榻上,贴着李凤宁的腿跪坐下来,然后又叫她,“小姐。”
李凤宁这回倒是“嗯”了一声,却显然没有看他。
随儿脸一垮,直接冲她叫了声:“殿下!”
李凤宁这回终于转过头来,“你叫我什么?”她声音一沉,竟是露出几分恼意。
放在旁人眼里,李凤宁的语气最多只能归到不高兴里,甚至都称不上重,可随儿却是知道她是真生气了。他想起她自回府就一副神不守舍的样子,顿时也跟着恼了,不管不顾地又叫了声,“秦王殿下!”
李凤宁眼睛一眯,闪过一丝冷怒。她抿紧唇,坐起身竟是一副要起身离开的样子。
随儿一呆顿时慌了,连忙去拉她的手,一时间声音都起了颤音,“小姐,小姐我错了……”
李凤宁一顿,回头见他眼圈都发红了,心下不由一软,刚才那点怒气就不知道飞去哪里。她复又回到榻上,柔软了声音,“对不起,我语气太重了。”
然后她只是朝他一伸手,随儿便乖巧顺从地靠过来。“叫你两遍都不理我。”他环住她的脖子,声音里满是委屈和抱怨,“你人是回来了,魂却掉在外头。”
正想要顺势搂住他的李凤宁一怔。
倒还真是没说错。
她苦笑了下。
她的魂是没跟着回来。
李凤宁只是把手搁在少年纤细的腰上,根本不需要用力,少年就自己把身体贴了过来。
暖香温玉抱了个满怀。薄薄的春衫根本挡不住他的体温,而当那股熟悉的熏香钻进鼻子的时候,李凤宁忍不住就长长地舒了口气。
然后,她自己反倒一怔。
“小姐?”随儿甜甜软软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但是李凤宁却只是闭上眼睛,然后收紧手臂来享受这一刻的温暖。
好舒服。
只是把这个孩子抱在怀里,就觉得充斥在整个身体里的阴冷被驱赶了出来。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绷紧的肌肉,也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她才离开这个孩子多久?居然就他能有多么令人安心。
而这个从来都最懂她的孩子,又再次读懂了她的心思,他本来环住她脖子的手臂落到她后背上,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让那种温暖与安心扩散得更加迅速。
李凤宁闭上眼睛。
她现在是二十岁。
也就是说,如果按照她姨母的标准来看,还有四十年可以活。而那个人,即使按照最宽松的算法,她与他之间的交集也最多只有两个月。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的眼光有问题,她也不觉得那个人对她没有感情。
只是可惜,这世上有个词叫人各有志。
勉强是不会有幸福的。而事实上,为了一个已经放弃自己的人去消沉,也完全不是什么美好的事。
“我本来是想娶多西珲的,但是最后他放弃了。所以,我最近心情很不好。”李凤宁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他,“对不起。”
随儿一抿唇,没说话。
“而且……”李凤宁略停了下,“他可能有我的孩子。”
随儿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孩,孩子?”
“是我太忘形了。”李凤宁说得挺不好意思,“无论我当时是什么打算,都不应该让他怀上孩子。”
“以后……”随儿压着眉,声音有点干涩,“想办法接回来?”
李凤宁一挑眉,毫不掩饰她的意外,“你不生气?”
随儿肩膀略垮,低垂下眼,“那是你的孩子嘛……”
李凤宁微微瞠目,随后忍不住笑了下。
果然是一心一意只有她的随儿。
她浅浅一叹,对着他笑。“不用了,也不知道他那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李凤宁一顿,之前那几乎日日夜夜围绕着她的黯然差点又死灰复燃,“在那里是没有母亲,接回来却是没有父亲。既然在哪里都是少一半,又何必非要千里迢迢离开她出生的地方?”
随儿认同了她这种说法,于是乖乖点了点头。
李凤宁瞧他那副乖顺到叫人心痒的模样,忍不住就出言戏弄了一句,“何况,你将来生的,不也是我的孩子么?”
随儿睫毛一颤,面上飘起一抹淡红,连眼神都开始飘移起来。
……咦?
因随儿打小身边没有亲近的男性长辈,因此于这些闺房私事上根本半懂不懂。李凤宁就是知道这个,才拿出来调戏一句,只是看他这个反应似乎与过去不同?
“随儿?”李凤宁仔细瞧着他,“怎么脸红了?”
“姐,姐夫……给了我几本,册子看……”这回不止脸红,还结巴了。
不过,册子?
什么册——
李凤宁瞠目。
难道……
低着头的随儿偷偷转眸瞟一眼李凤宁,“那天,那天晚上你来我屋里,后来我跟姐夫说了……他,他就给我看……”随儿脸上更红了,声音低得像蚊呐,“还说,说了好多……后来姐夫还说,没成亲就不许你亲我,更加不许……摸……”随儿脸上红得简直能滴出血来,眼神更加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转来转去就是不敢与她对上,“会有,会有孩子的……”
“好好好,不亲就不亲。”李凤宁瞧他那副羞到恨不得钻进地里去的样子,连忙搂他入怀,一边轻抚着他的背一边安抚。
随儿乖乖地任她抱着,只是贴着她脖颈处的脸一直发烫。
李凤宁一时觉得有些高兴,这些事到底有人教才好;一时又想起俞氏虽说的是正理,可也是教唆他离她三尺远。
什么叫“不许亲不许摸”?
只是李凤宁眉头才一皱,随儿就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突然抬起头,压低眉毛看着她,“不许讨厌姐夫,他是为我好。”
他脸上还红着,愈发衬得肌肤细白无暇,声音更是软嫩得像小猫一样,却偏偏要做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李凤宁费了好大劲才制止自己把他压下去的念头,“你说什么是什么。”
“我说什么是什么,那,我给姐姐买宅子也行?”少年眼珠一转,露出点猾黠的光,“我院子旁边的角门出去,对面那户的宅子有三进还带个小园子,才五千多两。”随儿咧开嘴,“我买了送给姐姐好不好?”
买了□□附近的宅子送给范聿妇夫?
说起来范母与范父一直住在殷府旁,那里原是由殷府花园隔出去的,所以地方虽然不小却十分不规整。李凤宁倒是隐约知道俞氏的父亲颇有微词,很是不喜儿媳一家依附着殷府过日子。
区区五千两银子倒真不是个事,只是……
今后要跟俞氏住对门?
这位表姐夫可从来都不吝于表达对她的不喜。偏随儿亲近他,连她半夜去他屋里都能说给他听。两家真要近到这个份上,李凤宁真心觉得那位能干出天天串门来盯着她不许朝随儿伸手的事来。
“不行?”随儿压低声音,也压低眉。
“你喜欢就买吧。”李凤宁脸抽了一下,笑得跟牙疼似的,“只别太张扬,叫别人说什么聿姐靠弟弟的闲话就不好了。”李凤宁一顿,“你叫人悄悄地去府衙,直接把房契上的名字改成伯父或者伯母,由她们拿出来比较好。”
“谢谢……”随儿眼睛一亮,虽然突然凑到她耳边,“凤宁。”
软嫩清甜的声音,在她还来不及防备的时候,突然之间化成暖暖的蜜汁,从她的耳朵一直流到心里。
“姐夫说,成亲之前不许你亲我。”
李凤宁眼眸流转,唇角一勾,“所以?”
随儿看得一呆,随后脸上又是一红,“但是,他没说不许我亲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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