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日头落得早,不过歇了晌再起身,屋子里就已经有了点暗沉沉的意思。
王府的主屋取暖自然不会炭盆那么烟熏火燎的东西,只是一旦不虞炭气熏人,屋子里的空气便有股子沉甸凝滞的感觉,怎么的都轻快不起来。
一如……
他的心情。
曾几何时,能嫁个年貌相当的妻主都是奢望,如今却因着听到某些零零碎碎的消息,便觉得心里一阵阵地泛酸。
什么,她身边那个绝色的近侍头天晚上不见进屋,第二天一早却从她床上起身了。
什么,她那个表弟肚子一天大过一天了。
什么……
她去驲落王子的帐子里一待就是大半天。
他不喜欢这些事情一直在他脑袋里转来转去,他也不喜欢自己每每听见些什么风吹草动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但是明明知道归明明知道,他却总是忍不住会去一遍又一遍地想,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觉得不自在。
凤未竟走到窗边,下意识推开窗子。
他是独行过凉州的人,真要恼起她来,不若就再留书出走一回?
想来她是会追过来的。
凤未竟弯起唇角。
或许他连安阳城门都没出,就能看见她出现在他眼前,然后带着一脸的即使天塌了也只怕惹他生气的模样,陪着小心劝他回来。
只这么想想,这主意倒是越来越诱人了……
“君上,别站在窗口,风里……呀——”
凤未竟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竟没觉得窗缝里漏进来的冷风有多少寒凉,倒是小厮那一声低低的惊呼引回他的注意。
他抬眸,然后看见雪地里一道玄色的身影。
天空蔚蓝如洗,地上雪若棉絮,本来如此银装素裹的画面,美得能叫任何人呼吸都为之放轻。但是那个人……
那个一身简单的玄色衣衫,甚至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却不知为什么居然能让天地间最自然的画卷黯然失色。
世上有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她这样,仅仅因为存在就能吸引所有人的视线,这一点凤未竟不知道。凤未竟只知道,当这个人目光落在他身上的瞬间就浅浅笑开来的时候,他的心居然为之漏跳了一拍。
“家里闷了一个冬天,想出门走走吗?”她踏雪而来,站在窗外问他。
凤未竟自然而然地点头。
他只是轻轻点头这一个动作,剩下的自有其他人张罗。大半个时辰后,统共也就走过几步路的凤未竟将手放在那个叫他出门的人手里,走下秦王车驾后,站在了一地的喧闹中。
突然从安静温暖走进嘈杂昏暗,他懵了一瞬,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应该只是在他下车的时候扶一下的手还握着他的手。
还是手指夹着手指,十指交缠的那种握法。
反应过来的凤未竟面上微微一红。
如今的世道,妇夫两个并肩同行已经是顶了天了,哪有像她这般肆无忌惮的?
可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却是一丁点都没有想缩回手的想法。
“累了要说。”她在他耳边低声嘱咐过一声之后,牵着他的手慢慢前行起来。
天色越来越暗,街上的人却不见少。沿街的铺子里点起油灯,门口挂起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就连街边的小摊小贩,也拿竹木杆子支起灯笼。有些手工精巧,有些样子别致,还有些是两边都差些,看起来奇形怪状的。
啊,对了。
上元灯节可不止在元月十五日,前后共得三天。
所以……
凤未竟瞟了身边人一眼。
她今天是带他逛灯节来了?
真是。
他眉头微蹙,微恼。“也不早点说。”今冬因为守孝,所以就没做什么新衣裳,“该换件衣裳的。”
“我夫君清雅出尘,穿什么衣裳都好看。”她偏过脑袋,对着他笑眯眯地来了一句。
明知道她在哄他,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
就是很欢喜。
凤未竟做不来口是心非那一套,又不好意思真的厚颜自认清雅,只得借故朝旁边看去,“那里有灯谜。”
“那我们去猜灯谜。”李凤宁握紧他的手,朝人堆那里走过去。
凤未竟回眸,无意间瞟见一脸苦相的府中侍卫,又不敢缀得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仿佛期望他突然良心发现,能乖乖打道回府一样。凤未竟看着李凤宁兴味盎然闪闪发亮的眼睛,心里突然滑过一丝明悟。
她这个样子,大约是谁都没见过的。
那个眼眸发绿的男人没有,那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没有,那个清艳却满眼筹谋的更加没有。她在他们面前从来都只能以保护者,以一个强者的姿态的出现,她下意识地在他们面前努力着坚持着。
但是,在他面前却没有这个必要。
这世间从来都是女强男弱,从来都是出嫁的夫郎依赖着妻主过活,但是今天凤未竟却发现,他与他的妻主之间,只怕是他的妻主更离不开他。
他的视线滑下去,落在与他十指交握的那只手上。
因为突然之间,他有了整个世界都落在他手上的感觉。
“清容,我们去把所有的奖品都赢回来好不好?”他的妻主回头,眼睛里闪着好似孩童似的亮光。
“好啊。”凤未竟突然之间就觉得轻快起来,他克制不住地弯起唇,“我们去把所有的灯谜都解开。”
解开所有的灯谜不过是一时戏言,两人谁都不是文华惊人的,且颇有些日常贱物连听都没听说过,与人相斗最后居然只得了个肥兔灯。
李凤宁虽然尽情游玩却一直顾着凤未竟,瞥见他有些倦乏了便不顾他的反对,哄着他说“开春了去游湖”之后直接拉了他回到马车上。
“谨安,”摇摇晃晃的马车再加上车厢里昏暗一片,轻易就勾起了他的倦意,“多西珲和我如果只能留一个,你选谁?”
车厢里一片安静。
他因为困倦没了防心,一下子把深藏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话出口的瞬间已经后悔了。可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哪里能收得回来。
正惴惴于她是否会恼的时候,却听被他半倚半靠的那个人说:“他是烤肉,你是出炉之后已经放凉了一些的小米粥。”
“唰”一下,凤未竟面上涨得通红。
好歹成亲将近一年。凤未竟自然知道李凤宁这人口味清淡,并不是那种嗜肉如命的。
《本草》有云,小米煮粥食,可益丹田,补虚损,开肠胃。
这且没什么。说他温柔可亲而已,当寻常称赞听了就是。
但是那特特意用加上去的半句“出炉之后已经放凉了一些”……
这不就是能马上“吃”的意思么?
虽然是妇夫,如今却是在马车里,又不是在自己屋里。
她倒好意思说得出口。
虽然面上烧得厉害,凤未竟低低地“呸”了她一声。
然后引来一声耳边低笑。
“到底妇夫同心啊。”
这回,凤未竟愈发羞窘,竟是话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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