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今天宫里——”
安郡王府正屋里,芮邵峰急匆匆地跨了进来。
不大的房间里,此刻正乱作一团。两个孔武有力的粗使杂役正下了死力钳制一个正在奋力挣扎的年轻男人。男人看着虽然瘦弱,力气却真是不小,竟挣扎得那两个妇人咬牙切齿额头冒汗。
芮邵峰瞥一眼过去,恰与那男人对了一眼。虽然视线一触既收,她也能瞧见那个男人面色发青,双眼也眍下去,整个就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如果不是眼里还有一丝清明的光亮,看上去仿佛离死也不远了。
芮邵峰心下微微恻然。
“你刚才说什么‘宫里’?”许是见她只顾对着那青年发愣,端坐在上首的安郡王君突然开口问她。
到底是这里的事情更大。
“听说今天宫里有赏菊宴,”芮邵峰收回视线,转而看向她的亲哥哥,然后因为屋子里都是心腹,所以丝毫没有遮掩她语气里的急切,“哥你怎么不去?”
“愣着干什么。”安郡王府芮氏皱着眉头朝他贴身小厮低喝了一声,然后才又转向自己的妹妹,“去?怎么去?都把我的名牌给撤下来了。不要说什么赏菊,今后只怕是宫门都进不了。”
那小厮本来低头顺眼地侍立在芮氏身后,此时听主子吩咐立刻疾步朝那被钳制住的男人走去。他极熟练地先掐住男人的脖子,直闷得他几乎翻白眼了才从一边案几上拿起一碗黑漆漆的药汁,乘松手的同时猛地给他灌进嘴里。陡然能够再度呼吸的男人无法克制地大口呼吸着,也把大半的药汁一起吞了下去。
但是这样的场景却因为最近实在发生得太频繁,反而没有芮氏刚才说的那句话更令她震惊。“这……”她面色一沉,略想了想,“哥,宫里传出什么话没?”
芮氏先前显然心情并不好,因此说话不免难听了些,只是到底面前这人是他亲妹,因此也没遮掩自己的真实情绪,“就是什么话都没有,我才……”他虽话没说话,却是满面愁容。
芮邵峰猛地一惊,然后胃里就好像被人塞进一块冻成冰坨子的黄连汤,先是一片冰凉,随后就一阵阵发苦。
芮氏瞧他面色不对,也跟着面容一肃,“峰儿,你是听说什么了?”
“就是没听说才可怕。”芮邵峰抬头,苦笑着说,“哥,如今那位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瞧瞧李鸾仪,到现在还是被人踩在脚底下的一团烂泥,你说她的心胸能有多宽大?”
“但……”芮氏语塞,停了好一会才道,“但那些事情,也未必就能猜到是咱们……”
“哥,”芮邵峰叹了口气,“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龌龊事本来能做的人就不多,何况她还亲眼见过谢云流跟在大嫂身边,真是连傻子都能猜到与咱们的关系了。”
“但是,她总要顾念几分天家颜面,否则也不会一道旨意说你嫂子‘失心疯’就完了。”芮氏总是还抱着些希望。
“眼下她还没发作,只是因为前面几回没人受伤。”芮邵峰看了眼委顿在地上的人,“但是大嫂再这样下去……”芮邵峰实在难以掩饰她的不屑。
几年前先是掳走殷家那个才三四岁的孩子,后来又行刺秦王君。当时芮邵峰就觉得不齿了,后来她的好大嫂居然带着人想进宫挟持当年的凤后,如今的凤太后。
她要敢明刀明枪地去砍李凤宁也算是个人物,可带起兵马进宫去抓个男人,她李鲲能干出这种事来就不觉丢人?
蛰居四年成天跟个废物一样,好不容易谢云流回来以后把自己收缀得像个人了,起头一件事就是叫她哥哥去宫里勾连那个驲落王子。然后……
芮邵峰看了眼委顿在地上的男人。
然后居然把人家的通房给抓回来拘在府邸的牢房里!
只瞧着地上那人,芮邵峰就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的。
就这点专朝男人下手的出息。
芮邵峰不止一次想过,真要叫这样的人坐上皇位,真能叫她膈应得都不想做赤月子民。
可……
这人却是她的大嫂。她唯一的哥哥就嫁给了这个人,与她血脉相连的侄女是这个人的孩子。
习惯性的愤懑又被习惯性的无奈取代,化成了一股熟悉的无奈感。
“峰儿,我听说,”芮氏压低了声音,“你大嫂应该又做了什么,这回好像是那位贵君……”
“咯噔”一下,心沉到了底。
有一瞬间,她真想说“哥,你和离吧”,但是话到嘴边却又没法说出来。
“旁的人只怕还好说,”芮邵峰苦笑,“她的心尖子别说伤了,就算恼了也不会善罢甘休。”
芮氏一阵沉默。
“哥你不记得了?”芮邵峰只以为他不认同,急切起来,“四年前她刚登基的时候,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想笼络驲落人。但就是因为那个贵君吃醋,只一句话的功夫,她竟然真就把整个安阳的驲落人全部迁了出去。”
“这些我都知道。”芮氏面色沉重,“但就算知道……又能怎么样呢?”
芮邵峰微愕。
她仔细看着她哥哥的脸。
的确是“又能怎么样”。
芮家这一代拢共两个孩子,长子嫁给安郡王,次女又在安郡王府一住十几年,如今早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但……
生路其实也不是没有。
“哥,”芮邵峰凑近过去耳语,“我们把谢云流除掉吧。”
芮氏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只要大嫂肯安安分分的,陛下未必就一定不放过咱们家。”芮邵峰道,“你看诚郡王现在不也很好?虽然没个明白的官职封下来,可食封却是实实在在的。如今谁都觉得,诚郡王只要把食封攒够了,必然能赏下一个亲王爵来。咱们家就算不想那个,求个平安总可以吧?”
芮氏眉头微蹙,却没有反对。
芮邵峰见劝解有望,继续说道:“何况那个什么谢云流说是说燕州仕子,可私底下却养着那班流匪,哪里又是什么好人了?她们手上的人命官司只多不少,一个个都是死不足惜的。”
“我也知道。但哪里有那么容易……”
芮邵峰见说动芮氏本是大喜,正想再继续劝说的时候,门外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扑进来。
“君,君上,陛……”
“慌什么,好好说!”
“陛下驾幸!”
“你说什么——”
“已经从大门口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