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郡王为帝室血脉亦为陛下尊长……”
念着奏章的声音越来越轻细,那细微的颤音就仿佛孤弱的雏鸟遇见了天敌。
李凤宁缓缓地长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翻腾的怒火平息几分。“念下去!”李凤宁虽然极力克制了,可显然见效不彰。
“亦为,亦为陛下尊长,虽有微瑕……”
“嘭”一下,李凤宁猛地一拍桌子。
“微瑕”?
难道李端这个人还能算得上“瑜”?
难道……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噗通噗通,李凤宁还一个字都没有说,整间大殿就跪了一地的人。
之前为她念奏章的侍官手一抖把奏章落到地上,她害怕得整个人发起抖来。一叠声地求饶遭罪后匍匐着去把奏章捡回来,然后跪伏在地上。那依旧在瑟瑟发抖的背影……
看起来倒好像她有多么残暴一样。
所有的愤怒嘎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重的疲惫。
“下去。”她像是吐气似的,轻轻说出来。
随着窸窸窣窣一阵轻响,再抬眼时,整间大殿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李凤宁以手覆额,倒进宽大的椅背里。
其实历朝历代的皇帝如果一个个细数下来,总有些放到寻常人身上便是致命的缺点,或是□□奢费,或是穷兵黩武,不一而足。
李凤宁过去是不能理解的,但是现在,却十分有冲动去把这些过去为她所不齿的事都做一遍。
真是……
李凤宁苦笑了下。
她当初为什么就觉得自己能做个好皇帝呢?
“呼”的一下,一阵秋季湿冷的风从门缝里钻进来,然后大殿里响起了些有人走动的细碎声响。
李凤宁眉头皱起。
是谁?
朝臣不得传召不能踏进这个宣政殿,而素常侍奉笔墨的侍官和端茶倒水的宫侍却不在禁止之列,但她刚刚吩咐过叫所有人出去,有谁居然敢……
李凤宁放下手后,只一眼眉头皱得更紧,“怎么穿成这样?”
不得她允准就擅自入殿的胆大妄为之人只有一个。这个如今二十岁的年轻男人穿着一身上青下灰的棉布衣裤,除领口和腰带上还有点带着丝线光泽的绣纹外,竟然能连根璎珞都不戴。虽然衬得他小了几岁,看上去完全不像已经有两个孩子的父亲,也实在与他如今的身份相去太远。
但是李凤宁无论怎么听都只能用“严厉”来形容的语气,却只是令对面这个人咧嘴一笑。他快步绕过宽大的御案,在她的注视下胆大包天地拉开她的手,坐到她的腿上还不够,又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腰上。
再然后,他把她整个搂进怀里,“好了好了,不气了不气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轻抚着她的背。
这是把她当小二还是小三来哄?
李凤宁有些好笑的,但是当他身上那阵带着体温的熟悉香味沁入鼻端的时候,不知为什么竟真有种慢慢放松下来的感觉。
她下意识伸手将怀里的人搂紧。
“小姐,你最近好凶。”怀里的人自然只会放松身体依偎过来。
是吗?
她把脸也埋进他的胸口。
大概真的是太多事堆积到一起。
但就算是她在犯错,他的声音也只是简简单单的陈述,丝毫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除了只会对她表现出来的柔软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了。
这个孩子,会宠坏她的。
“六姐说,豫州那里的事调查清楚了。”她怀里那个声音软嫩的人说,“我说给你听?”
豫州?
李凤宁抿了下唇。
兵部被李鲲管得尾大不掉,可她碍于驲落的频频进犯,又没法现在就下手整理。本来想用软刀子慢慢磨的,结果李端显然老悖到了能把兵部尚书理解成太上皇的意思,而她下重本□□出来的“妹妹”又因为个不成器的哥哥险些坏她大事。
后来,又发现有人在觊觎她的女儿。
一连串的事情,居然叫她把豫州那个烂摊子抛诸脑后,真是……
“鄂西那里的确曾经有个银矿。”
软嫩的嗓音依旧轻轻暖暖,却说出了一句叫她身子微震的话。
鄂西是……
对了。
豫州和燕州是以鄂山为界。鄂山的西面是一大片平地,因有几个村落,所以将那一片称为鄂西。
但是那片地方,有银矿?
“去的人说时间太久远,大部分坑道都已经堵死,看着已经不像矿洞了。”
那就对了。
赤月立国之前曾有三十年大乱,前朝许多记录都散失了,一个挖空的老矿没人知道也属正常。
“六姐说,她和大姐一起去查了豫州去年缴上来的税银。”说起跟银钱有关的物什,这孩子的声音总透着一股轻快,“然后发现,税银的成色略有不同,应该是两个不同的地方熔炼出来的。其中有六成半的杂质有一成六分,余下那些是一成九分。”
因为民间一般买卖多用铜钱,即便用银子付钱,也实在用不上十两的,所以大锭的银子通常会被铰成小块的碎银来用。府衙每岁向朝廷上缴税银自然不能装个几箩筐碎银,所以又会重新熔铸成银锭。因这不费什么大功夫,故此通常都不专设衙门去做。也所以两种不同的成色,就只能是……
“豫州另有地方熔铸银锭,而且来源并非收上来的碎银。”
思虑良久的事情终于有了实证,却叫李凤宁心里五味杂陈。
她倒是情愿一辈子都找不到证据的,这下子必得掉几颗人头了。
“六姐还说,只有炼炉那里还存着些痕迹,像是以前有个密室,大概是以前存着炼好的银块。”
密室……
一瞬间,李凤宁总有些隐隐约约的模糊感,仿佛她曾经在哪里见到过“密室”这种东西。
但是,到底是在……
脸上温温的触感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姐,你不生气了?”
抬眼,然后看到一张明媚的笑脸。
她一呆。
好半晌,才泄气似的说:“我什么时候对你生过气?”
“六姐都不愿意来见你了。”被她抱在怀里的人语声丝毫不见凝重,仿佛叫百官近臣日日如履如临的帝王之怒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一样。然后他小声抱怨了一下,“还特地叫我出宫去一趟,叫我把那些话学了说给你听。”
“所以你就穿这一身?”李凤宁多少有些不满。
“舒服嘛。”他在她腿上在她怀里扭动几下。
李凤宁眼睛一眯,“贵君这是在勾引朕?”
“诶?”当朝贵君呆愣一下,随后干笑,“哪,哪有……”
“横竖都过来了,今天就别回去了。嗯?”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