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西珲曾经不止一次听驲落大汗孛腊说,赤月皇帝李昱是一个十分厉害的人。作为驲落王帐里最了解赤月的人,多西珲也经常从各种典籍和法令中找到李昱留下的痕迹。
他佩服李昱,于是相对地来说,作为李昱嫡长女的李贤,就显得不那么出色。或者更直白一点来说,他不能明白为什么李贤还能成为皇帝,而不是被她那几个妹妹拖到地上踩在脚下。
多西珲曾经以为那得归功于东国人骨子里的那种“平和”,但是在跟着李贤踏上征伐驲落之路的时候,多西珲才慢慢品出味道来。
原来,不是的。
□□的书房像一头野兽一样,蜷伏在深夜的黑暗里。多西珲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后,又悄无声息地踏了进去。
多西珲停下脚步。
再深的夜里,只要有星星,草原就不会伸手不见五指。但是东国的房间里,却可以黑得好像他瞎了一样。
多西珲缓缓地眨着眼睛,好一会才渐渐适应过来。
作为御驾的向导,随着李贤踏上征途时,多西珲并不以为自己的日子会很好过。李凤宁都遣了那个本来叫十四的杀手护在李贤身边了不是吗?
但原来,居然可以不是的。
一路向西的凤船上,李贤常常召见他。偶尔是问些风俗,偶尔是聊些家常,偶尔又是说些李凤宁幼时的琐事。虽然多西珲并不以为一国的皇帝会想要冷嘲热讽,又或者故意在生活小事上故意刁难他,但也不至于会像是个在关心儿婿的母亲一样不是吗?
满腹疑惑的多西珲终于忍不住问出口时,得到的回答却只有这样一句。
“凤儿说,她想娶你。”
在说那一句话的时候,李贤唇角轻抿,眼角眉梢之间都带着一股仿佛春风般的暖意。
那表情,简直与李凤宁在心情轻松的时候一模一样。
于是在那一瞬间,多西珲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李凤宁从来不会奢靡放荡,为什么能那么温柔入骨与体贴入微。
“凤宁,你把自己关起来已经有十天了。”即使那张大书案后,只有一团黑漆漆的影子,多西珲却仍然知道那是谁。
那团黑影听若罔闻,甚至连呼吸声都低到仿佛没有。
黑暗中,多西珲磕到书案边角,却也让他找到了方向。他顺着书案摸过去,最后碰到了那个坐在椅子里不言不动的人。
他抬起双手,摸上那个人的脸。
脸颊上倒是干的。
“出去。”那人转开脸,脸从他的手里脱出去,然后开了口,声音低涩干哑。
“凤宁,我不明白你的感受,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能体会你现在的感受。”多西珲只是跨坐在李凤宁的腿上,“但是跟大姐姐相处过之后,我能明白你曾经是多么幸福。”
应该是想要推开他的手,虽然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却因为他的话而没有用力。
“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很细心很渊博,也很温柔的人。”多西珲将她的头搂进怀里,“你能做她的女儿,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李凤宁没有动。好久,才“唔”了一声。
“所以,你难过是应该的。”
多西珲的声音里,不由自主地添上一丝晃动。
多西珲一直以为,当孛腊死的时候,他大概是哭不出来的。但是当他从驲落王帐里逃出来,当他终于安全的时候,他却靠在这个人身上无法克制地嚎啕大哭。
那是孛腊,是一个别有居心才把他养在身边,是一个为了草原的利益能把他当成礼物送给东国皇帝的母亲。他会为了这样的母亲而伤心,可想而知现在的李凤宁会有多么难过。
“但是凤宁,”多西珲抚摸着她的背,“你难过得太久了。”
李凤宁身体一僵。
“从阿约夏能喊我哥哥的那一天起,我就常常觉得自己站在悬崖边上。”多西珲说,“我的身后是阿约夏,而阿约夏的身后是万丈深渊。”他声音有点发冷,“我的面前有伊拉色布,有葛鲁米,有豺狼虎豹,就是没有一个可以帮我的同盟。”
李凤宁没有反应。
“所以我不能退。”多西珲的声音里,仿佛有冰渣子在滚动,“因为我只要退后半步,就会把阿约夏推下悬崖。”多西珲摸索着捧起李凤宁的脸,即使黑暗里只能看见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他却依旧让她抬着脸,“凤宁,现在到你了。”
李凤宁本来是想拉开他的手,却在听到他的话之后一顿。
“站在你身后的,是凤后与小殿下。”多西珲觉得自己的声音几乎是冷酷的。
他也不想说这个。
如果不想她振作得太晚,如果不想一发不可收拾,就必须有个坏人来把她拉出来。而既然她的夫君孱弱,她的心尖子顺着她,她的侍宠还在府外,所以坏人也只能由他来做了。
“你躲在书房里不出去,”他几乎想要叹气的,却不得不把自己应当说的话说完,“就只能任由他们被人生吞活剥。凤宁,你……”
“我想让……”李凤宁终于开了口。“大姐姐回来。”
多西珲一怔,随即松了口气。
能应他就好。
他轻抚着她的后颈,“嗯。”然后声音里不由自主地露出些遗憾和惋惜。
不仅因为李贤是个让人如沐春风的人,也因为多西珲选择了李凤宁。所以如果李贤还在世的话,他本来也有机会能以儿婿的身份与李贤相处的。
“但是,大姐姐她……永远,都回不来了……”
声音虽然越说越是轻细,其中的酸楚伤心倒是愈发浓厚起来。
而多西珲能做的,也只是环抱着李凤宁的肩膀,一下又一下轻拍着她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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