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吱呀”声中,大理寺的大门缓缓打开。
金色的阳光瞬间从门缝里钻进来,照亮了原本还有些阴沉的门洞。与那阳光一同溜进来的,还有早就围在衙署门前的士子百姓的目光。
此时的正堂还是一片空,但焦灼的目光,已经提前为大理寺的气氛预热。昨天在长安县衙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隔了一夜罗彦就要审理此案,大家都想知道,结果究竟如何。
至于那些勋贵,因为惧怕遭受士子的围攻,只能暗暗派了仆役前来,时刻通报消息。
自从李承乾答应要重新审理此案,那些勋贵子弟就被重新看押在大理寺。人们只等着罗彦出现,这场案子就要正式审理了。
衙门大开约摸半个时辰,只见正堂这里忽然出现一名小吏,很是焦急地喊道:“诚国公即刻前来,尔等差役还不前来候命。”
听了这话,原本站的有些疲惫的人群,瞬间来了精神。看来,这是马上要开始的节奏啊。虽然罗彦人还没有来,但仅仅是差役匆忙的集结,便足够让很多人踮着脚尖往里头拼命观望了。
不过是半刻时间,罗彦有些疲惫的身影便从后衙转入正堂。
依照散官品阶,身穿朱服的罗彦英气逼人,虽然行走之间有些缓慢,但是在很多人眼中,罗彦此时便像是一团烈焰。那种压制不住的威严让原本有些吵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待坐定之后,罗彦先是将那厚厚一叠状子放在案上,然后朝着外边喝一声:“今日罗某作为主审,署理侠义社一案。重新审定的过程,还请诸位做个见证。审理过程中,围观人等不得出言搅扰,但有扰乱公堂者,一律暂行看押。如若觉得本人审理的时候徇私枉法,尽管在审理之后,向三省六部投下诉状,罗某一一接着。”
这话让很多围观的百姓和士子脸色一变:“难道,罗彦真的被这些勋贵给买通了?”
可是罗彦根本没有给他们继续思考的时间,说完之后便对那差役说道:“先将延边侯之子带上来。”
延边侯之子,也不过就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先前挨了一顿揍,结果这小子是个硬骨头,压根一点声音都没喊出来。随后带着人手和侠义社的人打了一架,最终不打不相识,加入了侠义社。
这小子别看年纪小,但是手也很黑,在罗彦看过的上百状子里头,他涉案的就有七十多起,每次都是主要打人的。
但是如今被反复在大理寺关押,尤其是知道李承乾要惩处他们,这少年再也嚣张不起来了。一脸颓然的他被差役拖上来,然后就目光无神地看着地面。
这个样子罗彦看的都起了恻隐之心。
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罗彦不可能因为自己的怜悯就将受害人置之脑后。
“你可以不用说话,但是我下面说的这些事情,你要仔细听清楚了。去年腊月,你和侠义社的一干人等在靖安坊的酒肆前打伤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今春正月,又在西市将一胡商打成重伤……上月,还在长乐坊打伤一二十出头的士子。这些事情,要是认罪,就点点头,不认罪,便摇摇头。”
“我,认罪。”少年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着。这些事情上次审案的过程中就已经提起过,虽然还增加了几个,但是恶事做的太多,他也忘了。
与其跟着那些苦主在这里纠缠,到最后还是逃脱不掉,不如就直接认罪好了。
“既然你认罪,那么便宣判吧。”朝着笔吏点点头,让他仔细记录,罗彦继续说道:“延边侯之子,年十六,乃侠义社骨干成员之一。殴打路人,寻衅滋事,多有劣迹在身,着剥夺承袭爵位之权,充军三年,罚钱千贯。”
围观的百姓顿时惊呆了。
“这么狠。”很多人不由得这样想着。罗彦这回的处置可是太过凌厉了,以至于他们居然都有些接受不了。
“下一个,寻胜侯之子。”
寻胜侯先前就求过罗彦,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审理这个孩子的时候,不知道罗彦会不会循私情,这个问题值得大家期待。
“你是今年五月才加入的侠义社,根据我手上的状子,你参与了九起打人案件,其中七起动手,两起虚张声势。你可认罪。”
少年点点头,罗彦冷冷的声音早就把他给吓坏了,哪里还敢说话。
“既然如此,便让你去看守城门三个月,罚劳役一月,罚钱百贯。下一个。”
跟随侠义社才一个半月不到,但是处罚的时间就要四个月,这已经很是厉害了。何况,大家也听清楚了,这个少年压根就是个敲边鼓的。
如此这般,但凡是涉案少的,加入时间短的,罗彦一概判处劳役和守城。至于那些骨干成员,就像是先前那个延边侯之子,最少也是充军两年,更多的三年四年,至于罚钱,没有一个低于千贯的。
在人们低声的议论中,终于迎来了侠义社的头目,刘家子。
仗着自己的姑母是后妃,这刘家子事到如今居然还不悔悟,很是倔强地站在那里。
罗彦莫名地笑了:“你有爵位在身么?”
刘家子冷哼一声,却不答话。
“那,你有官职在身么?”罗彦又问了一句。
刘家子继续站着不说话,罗彦便又问了一句:“那可读过写礼乐?”
见到依旧没有回应,罗彦终于冷下了脸:“你们这些差役干什么吃的,堂下这厮既无勋爵,又无官职,便是连礼数都不懂,身为案犯,居然还让其这般站着。怎么,是想告诉我,他站着比我坐着高是么?”
严厉的申斥让差役们神经一绷,立刻就有人上前按住刘家子,往腘窝那里一踢,刘家子登时吃痛就跪下了。
这个时候,罗彦才说了一句:“案犯就要有案犯的觉悟,你以为,这里是你家,能够让你横行自在?”
“作为侠义社的脑,纠集勋贵子弟,动辄殴打无辜路人,劣迹罄竹难书,你可认罪?”
刘家子冷哼一声,虽然不说话,但是神情很显然不服。不过,罗彦自然有办法让他伏法。
“将前次戴少卿审理此案时的卷宗带来,把这些状子的苦主和证人挨个带上来。”罗彦冷笑着,扭头对站在一遍的小吏吩咐着。
不多时候,卷宗已经带来了。
罗彦举起那厚厚的一沓纸,朝着刘家子说道:“前次戴少卿审理此案,一应的罪责你都认了。不知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当然要说,那都是因为你将我等打成重伤,为了尽快结案回家养伤,这才不得已招供的。如今,我要翻供。”刘家子说翻供的时候,很是得意地笑着。
似乎通过这个方式,他就能够逃避罪责一样。
罗彦笑了。笑的很温和。
“唉,没文化还真是可怕。你以为,就凭你一句翻供,就能够将这件事情摆脱了。”罗彦站起来,走到堂下,朝着外边围观的百姓说着:“《贞观律》明令,但有与苦主无关的人指证,可以作为定罪的证据。真不知道,前些时候吃了大亏,你们居然都没有好好的将这些东西问清楚。”
虽然是朝着围观人群说的,但是,罗彦说一句,刘家子的气焰少一分,说到最后,刘家子原本还硬挺着的身体顿时瘫软下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罗彦先前要说一句将苦主和证人带上来了,合着,就是想让他彻底无话可说啊。
不消两刻,差役就带上了第一批苦主,虽然看向刘家子的眼神还带着一些惧怕,但是当罗彦问起,这苦主和证人压根没有含糊,立刻将刘家子的恶行公之于众。
如此带上了五批,刘家子的心理终于崩溃了,几乎是哭叫着喊道:“别说了,你们都别说了。我认罪,我认罪还不行么?”在已经知道自己硬挺不过去的时候,那些指认相当于是语言的利刃,不停地砍杀着他的思维。
罗彦摆摆手,示意差役不用再带证人上来,随后点点头:“既然你认罪,那就好办了。事实已然清楚,那么便判你不得承袭爵位,充军五年,非大赦天下不得脱罪,罚钱千贯。”
刘家子听完之后,顿时瘫软在地上。
而围观的百姓更是眼神一凝。先前那些勋爵子弟,即便是劣迹昭彰,但也仅仅判了个充军,压根就没有不得脱罪这么一条。
要知道一个皇帝终其一生都不一定能够宣布五次大赦天下。李世民倒是赦免过两次,一次是他登基改元的时候,另一次便是经历过三年的困苦,在贞观四年天下大丰收的时候。
要想再来一次,五年之内,除非是太子李承乾定下太子妃,然后诞下麟儿,皇室后继有人,才会有这么一遭。
但是,这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到来呢。都说太子婚期将近,可李世民到现在还没有向朝臣们提起过这个事情。
“好。”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在刘家子签字画押之后,大理寺的正堂前,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