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地牢阴冷潮湿,气味刺鼻,老鼠虫蚁随处可见,哀嚎惨叫声此起彼伏。
关在这里的皆是重犯,有的甚至长达数十年,数十年不见天日,数十年遭受虐打。
犯人们早已被磨光了意志和希望,窝在牢房里看着人来人往,甚至连皇帝来了,也不曾动一下。
狱卒引着高洋、高湛等人一路走下来,一直走到地牢的最里头,这里戒备森严,寻常人等是进不来的。
地牢阴暗的角落里摆放着两个用铁链锁住的铁笼子,笼子不大,成年人进去很难站直身体,躺下也很难舒展开。每个铁笼的角落里都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满身赃污的人。
“起来了!起来了!”
狱卒用脚踹着笼子,试图叫醒笼子里的人。在这里关押的都是重犯,很难有活着出去的。因此无论是皇亲国戚还是平民百姓,在狱卒眼里都不过是在苟延残喘。没有人把他们当回事,甚至时不时的还要拽出来拷打一番。
笼子里的人瑟缩了一下,似乎有些惧怕狱卒,哆哆嗦嗦的站起来,朝高洋等人看过来。
待看清远处站着的人时,顿时激动万分,踉跄着抓住铁栏杆嘶吼:“陛下!陛下!臣弟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高洋看过去,见那二人正是自己的三弟高浚和七弟高涣。
昔日意气风发的王爷,如今蓬头垢面,衣不蔽体。弯腰驼背的跪在笼子里,声泪俱下,哪里还有一点王孙贵族的影子。
高洋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弟弟,三弟高浚,王姨娘生的,比自己小两岁,如今正值壮年。还记得他是太原公的时候,有一次领着三弟去见大哥高澄,那时候他流出了鼻涕,三弟便当着众人的面训斥下人:“都没看见二哥流鼻涕了吗!你们为何不为二哥擦鼻涕!”一屋子谋士将领,全都看向他,他永远都记得那种羞愧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感觉。如非必要,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
七弟高涣,韩姨娘生的,今年二十六岁,大好的年华。父亲很喜欢七弟,经常夸赞七弟是最像他的孩子,最有他当年的风范。如今的七弟也是文韬武略,南征北战,将冀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御案上还摞着百姓为二王请愿的连名书,足足有数十米长。
“二哥!愚弟不曾有过半点不臣之心,求二哥放过我和三哥,我们愿削去爵位,贬为平民,求二哥放我们一条生路。”
高涣伏地叩首,浑身上下止不住的颤抖,昔日征战四方,如今哪里还有一点将帅之风。
“二哥。。。”高浚也跟着不停的磕头,“求二哥看在父亲的面子上,看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情分上,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父亲?高洋有一阵恍惚。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那时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回来了也整日公务缠身。他们几个孩子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父亲,即使偶尔被父亲叫了去,也是在考验他们。有一次,父亲拿了一团乱麻,让他们兄弟几人将乱麻捋顺出来。他抽出刀,三两下就将乱麻砍成几份,然后再捋,一会就捋了出来。七弟年纪小,捋了许久都捋不出来,急得直哭。他又将七弟那堆乱麻砍了开,帮着七弟捋出来。父亲当时问他为何要用刀砍?他说:“乱者须斩!”父亲很高兴,又赞赏他能帮助兄弟,于是赏了他一把佩刀。
如今这场面,父亲若见了,不知会不会提着刀过来把他斩了。
高洋眼底有些动容,到底是自己的兄弟,心中有些不忍。可是如果不杀了他们,殷儿又如何能在这群有权有势的长辈手中守住江山?
高洋缓缓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高湛。
还有六弟和九弟。。。如果他把六弟和六弟一起杀了,母后定会杀了他吧。可是,如果不杀。。。
高洋有些头疼。
“九弟,你认为如何?”
忽然被陛下问到,高湛从愣怔中回过神来。他一直不解为何会被叫来,刚刚看到三哥高浚,忽然想起来小时候三哥因为是早产儿,父亲曾怀疑他不是自己的孩子,因此不大喜欢。但是三哥为了引起父亲的注意,挖空心思,不择手段。那时父亲非常喜爱他,经常会给他一些小玩意,三哥仗着自己年纪大,暗里没少抢他东西,他也不服劲,没少跟三哥打架。后来长大了,他二人也互看不顺眼。
高湛勾起一丝冷笑:“猛兽怎么能放出洞呢。”
高浚大惊:“高湛,你胆敢弑兄!”
高湛无所谓的笑了笑:“敢不敢,试试不就知道了。”
他对亲情向来都很寡淡,何况还是他不待见的人。
高洋神色平静的看了一会高湛,说到:“如此,这里就交给九弟了。”
说罢,高洋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高湛微微愣了一下,怎么就交给他了?未及多想,一人站在他身后:“王爷,陛下留末将在此助王爷一臂之力。”
高湛回头,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一身夜行衣,三十来岁,身材健硕,相貌端正却不苟言笑。此人他认识,名叫刘桃枝,起先在父亲军中,后来因为武艺高超,便被二哥要了去。这么多年一直跟在二哥身边,只听帝令,诛杀有异心之人。
二哥将此人留了下来,高湛瞬间便明白了。二哥这是要借他的手杀了这两个弟弟,可是为什么不借六哥之手呢?六哥最得母后喜爱,杀了人母后也不会生气。
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杀了便杀了。
高湛伸手,拿过士兵手中的长槊,朝着铁笼走去。
“二哥!陛下!陛下!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高湛你的恶行上天都会看见的!”
高浚和高涣连胜哀求,希望能争得兄弟的最后一丝怜悯,然而,却徒劳无功。
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被杀第二天,京城里便传开了,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高演一大清早就冲到了长广王府去质问高湛。
进了门,一个唇红齿白,风度翩翩的男子先迎了上来,朝着高演深深施了一礼,“下官见过常山王。”
高演见过此人,正是一直跟在九弟身边,曾被发配到马城又被九弟要回来的和士开。
“把你家王爷叫来。”
“是,下官这就派人去请主子,王爷稍安勿躁。”
说罢,和士开安排身边人去后院叫高湛。
自己则引着高演来到前厅,厅内放着火盆暖洋洋的,高演将身上的大麾脱下,和士开自然而然的接过去挂在了衣架上。
高演坐在椅子上等高湛。
“王爷请用茶。”
上好的茶叶,和士开亲自为高演将茶盏斟满,双手递给高演。
高演皱了皱眉头,脱衣端茶倒水之事自有下人来做,一个王府的行参军何时需要如此。
和士开间高演面色不悦,立即将茶盏放在桌上,“王爷莫急,主子马上便来了。”
话音刚落,高湛便睡眼惺忪的推门走了进来。
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朝中放假,他难得多睡了一会。
高演有些生气:“都几时了,还未起床!”
高湛端起和士开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一杯茶,这才清醒些。
“难得休息,一时贪睡了。”
高演想要说教一番,但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因此便压下了,朝和士开说到:“你先退下。”
待和士出去了,高演才探过头,压低声音问高湛:“昨日你也去了地牢?”
“嗯。”高湛点了点头:“陛下让去的。”
“三弟和七弟是你杀的?”
“陛下让我杀的。”
“那你就杀!”高演怒斥高湛,忽然又觉得隔墙有耳,因此又将声音压下来:“你怎么能弑兄呢!你知不知道此事若让母后知道定会大发雷霆!”
高湛打了个哈欠:“我若不弑兄。恐怕刘桃枝就来弑我了!”
“刘桃枝?”
高湛点了点头,“陛下留下他和我帮忙。”
刘桃枝,高演也有所耳闻,陛下身边的杀手,陛下居然让刘桃枝也去了,那说明早就起了杀心了。
“那你,那你也应该找我商量一下!”
说完这句话,高演也觉得不可能,陛下要杀人,哪里会给别人通风报信的机会?
高演叹了口气,“你可知如今天下人都如何说你?”
高湛道:“天下人如何说我,我不在乎。不过,六哥,你说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们了!”
高演闻言,大吃一惊,低声斥责高湛:“胡说!你我二人与陛下一母同胞,陛下怎么会杀我们!”
“那不然为何让我去?”
高演语塞,是啊,为何让九弟去?除了因为忌惮母后,或许也是给他们一个警醒。高演忽然想起了他鞭打令使那日,那令人彻骨的寒冷。
半晌,高演道:“别乱说!君为臣纲,莫要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高湛撇了撇嘴,六哥是君子,总用君子的行为来看待别人,早晚要吃亏的。
“你这几日别出去了,母后那边我拦着。”
高湛无所谓的点了点头。
叮嘱完九弟,高演又立即进宫,去了太后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