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的出现实在是个天大的惊喜,崔绎被她扑得一愣,半天没反应过来。
“谢天谢地你没事……”持盈泣不成声,死死抱着他的腰,“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
崔绎瞠目结舌,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低头看看哭成个泪人的持盈,又看看跪在眼前的百里赞、徐诚等人,迟疑地:“这……你们……”
“感人的重逢也重逢过了,此地不宜久留,走吧。”一道冰冷的声音插进来,崔绎这才发现人群中竟然还有个熟悉的面孔,自己刚才竟没有看到。
博木儿骑着白马,大半张脸被雪狐皮的围脖埋了,只留一双不带感情色彩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们相拥。
纳央落在他肩上,将脑袋伸到翅膀下磨了磨。
“你又救了朕一回,朕会记住你的人情,不过想来你也不稀罕,可朕依然向你承诺,任何时候你需要朕的帮助,朕必回倾尽全力助你。”虽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但崔绎依然表现出了应有的风度,对他抱了抱拳以示谢意。
出乎意料的,博木儿没有冰冷生硬地拒绝他的好意,而是说:“你今天的话我记住了,希望到时候你也会记得。”
崔绎颇觉意外,不过人家既然肯给自己报答的机会,也是好事,就点点头:“朕是天子,一言九鼎,绝不会反悔。”
百里赞等人仍跪在地上,崔绎一手揽着持盈,慷慨大度地道:“都起来吧,这次的事是朕的不是。”
将士们稀稀拉拉地起身,分头去收拾东西上路。
崔绎吁了口气,低头看着持盈:“你怎么来了?”
持盈板着脸,生气地不顾身份地教训起他来:“我怎么来了?亏你还问得出口,你走前我明明反复叮嘱过,让你不要冲动,要听先生和将军们的话,别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又是怎么做的?”
崔绎张口欲辩,持盈眼睛一瞪,他只得心虚地笑笑,小声说:“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拿这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可是你怎么能把孩子们丢在京城,自己跑到凉州来?如果我真出了什么事,你来也没用啊。”
持盈眼眶又红了,嗫嚅道:“我知道我不该来,可是我真的很怕……怕你回不去,说不定连尸体都找不到,那我至少……想死得离你近一点……”
崔绎被她说得心都化了,要不是周围来来往往人多眼杂,真想抱着她狠狠地亲几下,声音也有些沙哑了:“别说这种话,没什么死不死的,来就来了吧,你既然敢来,宫里的事应该都安排好了。”
持盈苦笑起来,依偎在他怀里,叹气道:“换做别人,肯定会骂我不顾大局,说不定还会把这段时间心里憋的火全都迁怒到我身上来,也就只有你……”
崔绎嘿嘿一笑,没说话,二人并肩站在雪中看士兵们忙忙碌碌。
曹迁将金乌牵来,持盈伸手摸摸马儿的脑袋:“金乌看起来还精神,真是难得。”崔绎笑道:“汗血马原本就是生活在北方的,这点风雪还难不倒它。”金乌温驯地咴了一声,拱了拱持盈的肩膀。
待全军收拾整顿好后,仍然是博木儿骑马走在最前面,纳央在空中盘旋,为他们导向。
“你专程去找他来帮忙?”崔绎低声问。
持盈坐在他怀里,闻言答道:“不是,我从收到先生的信后第五天出发,戴平将军护送我日夜兼程赶过来,已经是精疲力竭了,哪里还有余力去找他,是他自己找过来,我到的时候,正巧碰上他领着先生他们准备进塔乌尔干沙漠。”
崔绎眯着眼远远地看着博木儿,一方面不太高兴他这么多年过去依然关注着持盈的事,一方面又不得不庆幸,正是因为博木儿如此长情,自己现在才能脱险。
“我也很奇怪他是怎么知道你在塔乌尔干沙漠里,又为何会愿意来救你,”持盈故意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不过当时我只顾着和先生吵架,上路以后也没空问他。”
崔绎奇怪地问:“你们吵什么?”
持盈道:“先生不让我跟来,让我回去,我当然不肯,吵得我嗓子都哑了,最后还是博木儿说既然我来了,不亲眼看到你没事一定不会回去,与其让我留在原地,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联军偷袭,倒不如跟着他们一起来。”
崔绎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会不会……”
他想说会不会博木儿与联军之间有什么关系,甚至就是他们一伙的,但又觉得应该不是,如果博木儿与崔颉是一伙的,根本就没必要来救自己,而且听他刚才的口气,也是愿意同自己和解的样子。
“你也想到了?”持盈知道他一定和自己想到了一块儿去,“他救了你,也救过我,我们确实不该把他往坏出去想,可是他会知道你的去向,这本身就很奇怪,说他和联军没有瓜葛,只怕谁也不会信,先生他们虽然没有明说,可我感觉得出来,他们也在怀疑博木儿消息的来源。”
崔绎“嗯”了声,说:“不管他,也许他确实和大哥有勾结,只是后来闹翻了,大哥那德行,没几个人受得了,更何况是博木儿。”
有纳央带路,不到十天的时间,肃反军就走出了塔乌尔干沙漠,原地待命的四万余人见皇上和皇贵妃都平安归来,一个个欢呼雀跃,就好像已经打了胜仗了般,崔绎下令撤回凉州府暂作休整,等开春后新一批的粮草军需运来了再向北追击。
博木儿也留了下来,不过并没有要向崔绎投诚效命的意思,只是每天在凉州府里闲逛,小半个月下来,竟也没有主动找持盈说过一句话。持盈越发觉得他可疑,难道救崔绎只是以退为进,他真正的目的是借此获得己方的信任,好给崔颉他们通风报信?
这么担心着,持盈暗中叫人跟踪了他几日,果然某天下午,暗哨传回消息,说博木儿收到了一封信后,神情紧张地从后门溜了出去,一路跟踪到最后,竟是与另外一名男子在茶馆门前碰了头,然后一道上了二楼雅座。
回来报信的暗哨描述了对方的相貌,持盈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是郭茂。
博木儿竟然和郭茂见面,他突发的好心果然是假的?
即使证据就在眼前,持盈还是难以置信,如果他们真要置崔绎于死地,完全不用这么麻烦,放任他在塔乌尔干沙漠里迷路下去就够了,没有本地向导,中原人一旦进了沙漠,是必死无疑的,何必花那么大工夫把他救出来,又再行算计?
不到一个时辰后,博木儿回到了驿馆,一进门就见持盈坐在大堂里,微微一愣,继而自嘲地笑了起来,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她说:“我就知道。”
“你去见郭茂了?”持盈直截了当地问。
博木儿耸耸肩,英气的眉眼带着阴鸷,挑衅地反问:“我去见谁与你有什么相干?”
持盈平静地道:“你见谁自然与我无关,我只是想知道先帝的下落,你若是愿意,就告诉我,若是不愿,我只有叫人将你软禁起来,以免军中消息不慎走漏,让你无端受到牵连。”
博木儿沉默了下,有些不相信地问:“无端受牵连?你就不怀疑我和那郭子偃是串通好了的,等着害你男人?”
持盈一笑,笃定地说:“你不是这种人,否则应融活不到今天。我无意给你戴高帽子,哄你说出我要的答案,只是实话实说,博木儿,你自认不是个君子,但在我眼里,你比那些自诩正人君子的人要高尚许多,我一直为能得到你的欣赏而自豪,也为自己配不上你而惭愧。”
博木儿又一次陷入沉默,这次足足过了许久,方才涩声开口:“持盈,想听你说一句夸赞的话,真是比登天还难,是不是只有面对着崔绎,你才不是这沉着冷静的模样?”
“怎么会,我一直很和蔼可亲啊!”持盈假装听不懂他的话,笑眯眯地表示。
博木儿不再说话,绕过她蹬蹬蹬上楼去,过得片刻,又背着包袱下楼来。
持盈镇定自若地喝着茶。
“你们要找的人现在就在白龙岗,”博木儿脚步不停,边说边朝驿馆外走去,“现在去追应该还来得及。”
持盈手中的茶杯顿住了:“你是专程在凉州府里等他们现身?”
博木儿回答:“我走了。”
持盈只得说:“后会有期。”
博木儿却轻笑一声,迈步跨过门槛:“后会无期。”马靴踏着阶前新落的皑皑白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龙岗。
持盈在大堂里坐了很久,直到脚边的炭盆完全熄灭,身上冷得打了个喷嚏,才恍惚回过神来。
前世崔绎战死白龙岗,是四个多月前的事,本以为是逃过了这场劫,可惜造化弄人,他仍不得不前往这宿命之地,去前后解决最后的隐患、报前世含恨而终的仇。
“来人。”
随行宫女上前来:“娘娘有何吩咐?”
持盈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去……请皇上回来,本宫有话要对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