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琼已有意中人,这着实让钟绿娉郁闷了几天,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知道得早,倒也不觉得太难过,只是对于杨琼心仪之人,她免不了有些好奇。
名将世家出身的杨琼相貌堂堂,一手杨家枪使得出神入化,饶是她这个养在深闺、不懂武技的小姐看了也不禁叫好;同时性子又温和,话不多,事却抢着做,走到哪儿都有百姓向他问好,显是深受爱戴,说不定连崔绎也不及他。
这样一个人,会喜欢怎样的女子?
“杨将军的意中人么……”持盈停下手中的纺纱车,神情中带了点淡淡的哀伤,“那是一位非常好的姑娘,比我大一岁,父亲曾是先帝时期的朝廷大员,满腹经纶,享誉一方,母亲则是神医弟子,济世救人,程姐姐……既有其父的文采与气量,又有其母的慈心与医术,救过杨将军的命,也救过王爷的命,从京城一路跟着我们来的两万燕州军,当初都是托她的福,才没有在时疫中送命。”
钟绿娉听得眼都直了:“这么厉害!那这位程姐姐现在人在何处?该不会……”
持盈苦涩一笑,低声道:“枉我与她姐妹相称,却连她如今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钟绿娉沉默下来,脸上满是遗憾与同情,小声说:“自古红颜多薄命,这样的奇女子生在世间,难免要遭受各种不幸与折磨,若无人怜惜,那真是莫大的不幸。”
“是啊,但……”即使有人怜惜,这个人也是翟让,而非杨琼,持盈慢慢转着纺纱车,心不在焉地想。
杨琼到底是晚了一步,却不知在上一世他们是否有机会在一起,或是也像弟弟长孙珮与荣氏、妹妹长孙聆芳与钟维,前世得享缠绵,今生却无法在一起。
自己的重生,改变了太多的人和太多的事,建元帝提前驾崩,崔颉登基,崔绎遭贬,原属太子阵营的杨琼成了燕州守将,本欲投靠武王的郭茂却取代了山简成为崔颉帐前第一谋士,谢家、钟家、叶家、荣家、汤家、程家……改旗易帜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之日起,越来越多的人被卷了进来,到现在崔绎和钟远山率军攻打宣州,局面已经一发不可控制,每走一步都是危险重重。
持盈仰起头,院中的桐花随风飘落,纷飞如雪,她恍然想起,自己已经嫁给崔绎三年了,连女儿都两岁了,再过两年,就是白龙岗之役崔绎战死,随后自己被烧死在冷宫,长孙家满门被抄。
前世的悲惨下场能否被改变?
身边的人是否能安然无恙,平安一生?
一步步走到今日,除了相信崔绎,她已别无他法。
而在这个时候,宣州的大地上,战事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钟远山率江州水师沿河口西进,气势如虹,宣州牧谢效吓得闻风丧胆,一连修书七八封,质问钟家为何背信弃义,撕毁盟约,钟远山一盖不予理会,沿江攻下四五座城,直逼到宣州府城门下。
同时,崔绎亲率一万燕州军自北向南,寸寸侵吞,每打下一座城,便有后方的补充兵员前来占城,两个月的时间里,百里赞陆续调派了七千余人南下,补充或替换崔绎手中的兵力,自马县向西向南,宣州三分之一的县被江州军和燕州军占领。
燕州府与江州府都在源源不绝地征兵,甥舅二人在战场上收编近两万宣州军,按照钟远山的计划,杨琼率五千人南下与副将交换,一万宣州军被遣往燕州府戍边,百里赞清点名单,将降兵打散编入各小队,撤去原先的将领,改由燕州君中崔绎的亲兵担任队正、校尉,再统一交由曹迁管理。
宣州久无战事,士兵怠惰不堪一击,短两个月时间里,燕州军与江州军就将宣州沿海城县尽数占领,两块地图连在了一起,南北军需和粮草的运输得到了有力保障。
启圣二年六月二十七日,崔颉派出的二十万镇反军抵达宣州府。
朝廷打着肃清叛乱,镇压暴【纵横】动的旗号,燕、江联军则以崔颉篡夺皇位、杀父弑亲来鼓动民心。
山简作为崔颉早期的心腹之臣,对他的种种作为了若指掌,提笔一挥而就,揭露出崔颉在身为太子的期间“党同伐异、贪吞国帑、迫害手足、谋杀先帝”,登基后“毒杀藩王、逼死太妃、勾结北狄、丧权辱国”等足足二十条罪名,连崔颉身边的大太监福德的老父亲卖【纵横】官鬻爵的事也在列,洋洋洒洒千余字,由工匠连夜印刷,到处张贴,一时间在朝野掀起了轩然大波。
郭茂也不甘示弱,反唇相讥,指责崔绎“拥兵自重、欺君造谣、擅毁和约、祸乱天下”,双方武将在战场上殊死较量,寸土必争,谋臣则在帷幄间唇枪舌剑,不分伯仲。
镇反军的主力是甘州军,京畿禁军,还有少量万州军,凉州军,由崔颉的亲信施邦则和母舅家的表兄荣海率领。
而崔绎这边,除却沿途占城和死伤,江州军尚余一万三千人千人,燕州军九千人,收编的宣州军一万一千人,合起来不到镇反军的五分之一。
双方在宣州城下对峙。
崔绎在帐中吃饭,接到前方军报,眉毛动了动,面不改色:“知道了。”
杨琼道:“朝廷有二十万人,我们却只有四万不到,这仗难打。”
崔绎漫不经心地给自己的酒杯倒满:“难打,但还不至于无法打,镇反军号称有二十万,其实不过是吓唬人的,就算甘州军和禁军倾巢而出,也不过十五万,皇兄虽然自大,还不至于蠢笨,若将甘州军全部调走,只怕非北狄人顷刻间便会杀进中原来,白白便宜了呼儿哈纳,所以镇反军满打满算也就十五万人。”
杨琼捏着眉心叹气:“就算是十五万人也够呛,眼下若能有五万人,倒还有四五成胜算,可……”
“不需要那么多,”崔绎一饮杯中美酒,语气沉稳,显得胸有成竹,“你在京城待的时间不长,不了解施邦则这个人,本王让他两只手他也赢不了。”
杨琼诚恳地道:“还请王爷赐教。”
崔绎玩着铜爵,嘴角浮现出一抹讥嘲的微笑:“施邦则的老爹施衡曾是先帝时期的一员猛将,施邦则倒是将门出身,可惜是个纨绔子,从没上过战场,只会纸上谈兵,本王还在京城的时候,他作为太子亲信,与本王分掌东西二营兵权,手下尽是些兵痞流氓,上了战场说不定连刀都拔不出来,不足为惧。”
杨琼低头沉吟片刻,又问:“那荣海又如何,我曾在西营见过此人,听营中士兵说起他,无不是赞誉之词。”
崔绎道:“荣海倒是有两把刷子,不过也不用怕,皇兄既然和太后不睦,施邦则与荣海定然也无法齐心协力,只要设法令他们之间产生隔阂,各自为战,便可以各个击破。”
“先吃饭,吃完饭把山符之叫过来,咱们再细细商量怎么对付他们。”
杨琼啼笑皆非,崔绎对于十五万大军的到来竟是毫不介意,吃喝照旧,半点压力没有,真不知他是自信还是自负。
午饭后山简来了,听完杨琼转述的敌方兵力和领军之人等相关情况后,态度与崔绎如出一辙:“施邦则就是个绣花枕头,不足为惧,荣海虽勇猛,但一向好大喜功,若能设法离间他们二人,此战必胜。”
崔绎一手支颐,懒洋洋地说:“皇兄和太后貌合神离,施邦则与荣海是双方利益的代表,镇反军内部一定早有分化,先生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最好能把两个一起除掉。”
山简峻声道:“不可,若是把他们都除掉了,朝廷必然会派更厉害的人来,到时候反而难对付,这两个人都要留着,我有一计,可令他们内斗不断,若一切顺利,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拿下宣州府。”说着压低嗓门,将计谋对二人说了一说。
“好主意!”崔绎听完猛地一拍案桌,欣喜道,“就这么办!”
杨琼迟疑地问:“万一他们不上当呢?先生可有后着?”
山简冷冷一笑,笃定地道:“他们一定会上当的。”
山简揣摩人心的本事最是厉害,无论是指挥谢永如何算计持盈,还是在虎奔关之役中将北狄大将鲁巴图烧得摔冠跳脚,但凡施计,无不是提前预估好了对方的反应,步步如影随形,纵使其中一环失误,也不影响后面的计划继续进行,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崔绎十分满意地翻身下榻,前去做准备:“好好打,打完回家过中秋。”披风一甩大步出了帅帐。
一个月后,前方捷报传到燕州府,持盈正同百里赞、钟绿娉二人商量过冬事宜,信使飞一般冲进院中,手举捷报扑通一声跪下:“夫人!前方大捷!杨将军攻占了宣州府!”
“什么?太好了!”持盈本是做好了要打持久战的心理准备,怕前方将士吃不饱,这才找百里赞来商量粮食配给的问题,谁知前方竟是比她预想的还要更快攻陷了宣州府,有了宣州的公粮,何愁这个冬天过不去!
钟绿娉也是连忙起身贺喜:“恭喜姐姐!王爷他们打了胜仗,粮食不够过冬的问题也解决了,真是双喜临门,再好没有了!”
持盈三两下拆开信报,一目十行地看下来,踏踏实实地放心了:“杨将军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地取了宣州府,镇反军被三面夹击,被打得如丧家犬一般四处逃窜,王爷在信中说再有一个月就能返回燕州,还要带宣州府的月饼回来给大家吃。”
百里赞坐着笑道:“不费一兵一卒?那可是大功一件啊,杨将军这回可是一战成名了,回来定得宰他一顿。”
“山先生的计,调虎离山,瓮中捉鳖,不胜也难啊。”持盈将信递给他看。
崔绎还在信中说,女儿两岁生日没能在一旁陪着,回来定会好好补偿她们母女,当牛做马,任劳任怨。百里赞看罢笑道:“在王爷心中,家事大于国事,实属难得,却不知夫人准备如何使唤王爷?”
持盈神秘地笑笑:“等王爷回来你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