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的接风宴上,崔绎当着众人的面将幼弟狠狠训斥了一顿,并令府中看守库房的亲兵各领三十军棍,另外调了一批人负责看守。
账房先生则被发了三个月的月钱,直接被赶出了府,比起亲兵的疏忽大意,他的知情不报更加恶劣,用崔绎自己的话来说,如果不严惩这样的行为,日后王府里的人都不把持盈当主子,做事不申请不汇报,那还了得?
崔祥则因为是王爷,半个主子,只被罚禁足一个月,没有崔绎或持盈的准许,谁也不许去探视。
禁足倒还好,崔祥本来也不太爱走动,可不许人探视就悲剧了,小王爷天天在院子里望眼欲穿,就是等不到钟绿娉来,连路过都没有——必须的,偏院当年作为囚禁疯子王妃谢玉婵的居所,本来就是偏居一角,不是刻意的话根本不会有人往门口过。
于是崔祥每日神情恍惚,三餐不继,下人来主院禀报说静王早饭没吃午饭只喝了点鸡汤,持盈听罢笑了起来,说:“一个大男人,怎么比我这怀了孕的人吃的还少,当真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了吗?”
崔绎正坐在她对面埋头吃饭,闻言抬起头道:“别管他,爱吃不吃,不吃就放着,冷了再热一热,本王就不信他见不着绿娉就不活了,男子汉大丈夫,该挑的挑不起,该放的放不下,没出息。”
“可怀祐到底是王爷的亲弟弟,比其他兄弟还要更亲一层,他不好过,王爷就不心疼?”持盈盛了一碗酸辣鱼汤,美美地喝了一口,“绿娉试探过杨将军,知道他心里有人,也不愿去勉强,横竖是不能成,王爷何不帮帮怀祐?”
崔绎却很坚决地摇头:“不成,一来绿娉不喜欢他,我答应过二舅,一定会让绿娉嫁个她喜欢的男人,而且是做正妻,怀祐已经娶了荣氏,断断不能再毁了绿娉。”
持盈一哂,又问:“那还有二来?”
崔绎端着汤碗,眼色示意左右,小秋马上将人都撵了出去,持盈奇道:“怎么了?”
“山符之说无论绿娉看上谁都可,就是万万不能让她嫁给怀祐。”崔绎压低嗓门说。
持盈默了片刻,也低声道:“原是这个理,绿娉若是嫁给了怀祐,保不齐王爷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最后就成了为他人做嫁衣,可我看二舅也不像是这样的人。”
崔绎问:“他从宣州购回去大量私造箭矢,你听说了吗?”
持盈点点头,崔绎又道:“叶家早就试探过二舅,眼下虽不知道二舅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没有拒绝,否则谢效不敢造这么多箭,万一被皇兄发现了,就是死罪。”
“那……就这么吊着?”持盈刚开始确实也防着崔祥会成为第二个谢永,不过日子久了看他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又松懈下来,“怀祐这孩子吧,有点死脑筋,单从他死活不肯信咱们,宁可一个人跑出去迷路这件事上就可以看出,他是撞了南墙也未必回头的人,只要绿娉一日未嫁,他就一日不会放弃,不是折磨自己,就是折腾别人。”
对于弟弟的性格,崔绎自然是比持盈更了解,崔祥看着逆来顺受,实际上却犟得很,只不过不会用激烈的方式反抗罢了。若照山简的计谋,最好是立刻安排钟绿娉和别人成亲,彻底断了崔祥和叶家、谢家的念头,而且这个人一定要能震得住静王,让他不敢再打钟绿娉的主意。
可是眼下燕州大营有兵无将,一个杨琼,心里牵挂着身在长遥的程奉仪,一个曹迁,再过两日就要成亲了,谁也没空娶钟家大小姐。
思来想去,崔绎满脑袋乌烟瘴气,烦躁地挥了挥手:“先不提了,八月十六仲行成亲,校尉以上的军官皆可入席,到时候让绿娉自己选选,看得上的,我再酌情提拔就是了,总不会亏了她。——贺礼可都备好了?”
持盈笑吟吟地道:“我叫人备了些布匹绸缎,米盐十车,兽皮二十张,纹银百两,还叫人把曹将军住处里外翻新了,又添了一口大衣橱。”
崔绎点头表示满意:“现在刚打完仗,不宜太铺张浪费,这样差不多了……唔,得再添个喜庆的东西,我在谢效府里看到个一尺高的红珊瑚,形状好,颜色也喜庆,就顺手拿走了,本想留给你摆在屋里看,或者给了仲行吧!”
“红珊瑚正好,颜色喜庆,寓意也吉利,”持盈松了口气,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发愁府里没什么讨彩的吉祥物件,“我是不在意这些,王爷便赏了曹将军吧,王爷若是有心,路边给我摘朵花带回来,我也是高兴的。”
崔绎“嗯”地长长一声,道:“那就委屈你了。”
持盈乐不可支:“不委屈。”
八月十六,黄道吉日,曹迁的亲事在宣州府热热闹闹地办了起来。
曹迁本就是崔绎的心腹,追随他出生入死近十年,在军中威望颇高,来到燕州后又亲事农耕,还常帮着城中百姓推磨赶车修房子,备受百姓爱戴,十六这天一大早,家门口就围满了来道贺、看热闹的将士和百姓,曹迁一身大红袍,胸前戴朵大红花,被人们哄闹着簇拥着上了马,前去迎亲。
妻子王氏娘家是燕州的商人,家境殷实,陪嫁的绫罗绸缎都押了三车,新娘子上了花轿后,更有八名家仆沿路馈赠干果麻糖等,锣鼓唢呐声中,百姓沿途围观,拱手贺喜,还有不少承过情的百姓用簸箕端着新摘的瓜果蔬菜、老坛美酒等,一定要送亲队伍收下。
过门后按理要拜双亲,但曹迁父母都在江州,无法赶来,便由崔绎和持盈代受,曹迁春光满面,喜上眉梢,用红绸牵着新娘在堂前跪下行礼。
百里赞也一身崭新的司仪礼服,站在堂前高声道:“一叩首!”
堂屋不大,二三十个人挤得水泄不通,大都是与曹迁交好的军中将士,杨琼和山简驻守宣州,无法回来道贺,都拜托崔绎捎回了贺礼。
徐诚也来了。
他的到来完全在持盈的意料之外,负责发邀请函的是一对新人,她有着身孕也不可能事事都巨细靡遗地过问,此时见到徐诚来道贺,先是小小吃了一惊,但当她发现百里赞一点儿也没露出意外神色时,会心一笑,明白了。
徐诚一身便装,风尘仆仆,跨过门槛进来双手抱拳恭贺道:“仲行!恭喜恭喜啊!”曹迁回头一看是他,也是喜出望外,赶忙让妻子行礼,又取了酒来同他对饮。
“徐将军别来无恙?徐老身体可好?”待他们之间客套完,新娘先回洞房去等,曹迁也去前院筵席中敬酒,持盈在小秋的搀扶下起身,微笑着上前问候。
“托王爷夫人的洪福,家父的身体好多了。”徐诚又向他们二人行礼。
崔绎见到他来也十分高兴:“本王现在是乱臣贼子,大楚的罪人,可你仍愿意来贺仲行新婚之喜,本王很承你的情,来来来一起去喝几杯!”
持盈正好要去给百里赞搭台,便借口有些累了,先回王府去,崔绎并不疑心,只叮嘱小秋仔细陪着,便与徐诚勾肩搭背地喝酒去了。
人都去隔壁喝喜酒了,王府中也是难得的安静,持盈回到房中歇了片刻,便让小秋去库房取了些药材,用盒子装好,又派人去请钟绿娉。
“姐姐,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钟绿娉尚未出阁,不便去吃喜酒,只留在府里,“找我有事?”
持盈靠在榻上打扇子,钟绿娉挨着她坐下,接过扇子:“我来吧。”轻轻为她捐风。
持盈道:“是有点事要麻烦你。”小秋这时回来了,手里捧着装药材的盒子,“曹将军今日成亲,我没想到徐将军也会来,他父亲曾是燕州牧,为大楚镇守这荒凉的边关二十年,如今辞官在家,身体却不是很好,我年初备了些药材,一直没机会叫人送过去,正巧他来了,就让他带回去也好,只是……”
钟绿娉见她一脸倦容,手指抵着太阳穴,便会过意来,主动请缨:“曹将军大婚,外头锣鼓喧天的,连我在屋里都能听到,姐姐有身孕本就怕吵,这会儿想必累坏了,东西我替姐姐送过去吧!”
持盈便接过盒子递到她手里,轻轻眨眼,小声道:“徐将军虽不及杨将军相貌堂堂,但也是久经沙场的英武男儿,你且去瞧瞧,若是喜欢,姐姐帮你留住他。”
钟绿娉臊得满脸通红,忸怩一阵,起身道:“那姐姐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来。”
钟绿娉去了,小秋关上门,方才贼兮兮地凑过来,问:“夫人,万一表姑娘不喜欢徐将军,或者徐将军也早有了意中人,那又该怎么办?”
“世事不可强求,他们若两情相悦,便是再好不过的事,若是互相瞧不上,也无妨,尽人事,听天命。”持盈懒懒地闭着眼,显出十分疲惫的模样。
小秋蹲在榻边给她捶腿,边说:“要是表姑娘和徐将军在一起就好了,既能稳住钟家,让舅老爷一心一意追随王爷,又能断了静王爷的念头,不给叶家可趁之机,而且表姑娘模样性情都是一等一的好,若是能讨好了徐老将军,王爷手中就又多了个人,果真是再好不过了。”
持盈笑起来,伸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连你也成个小人精了,会算计人了。”
小秋调皮地一笑:“都是夫人厉害,奴婢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了点,不然永远是个笨丫头,夫人要嫌弃奴婢了。”
“可不敢嫌弃你呢!被你伺候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持盈故意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得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才安心呢。”
小秋急了,抓着她的腿撒娇地摇晃:“夫人!”
持盈痒得直往回缩:“好好好,真是女大不中留,喜欢谁自己去挑,或者把你嫁给徐将军?”
小秋嘴一撅,拿捏着她的小腿肚:“我和表姑娘可不一样,不爱那惊心动魄的日子,我要嫁就嫁个没脾气也没什么大本事的男人,一辈子开开心心在一起过也就够了。”
持盈淡淡一笑,心想嫁个没脾气也没甚大本事的男人,开开心心一辈子,看起来简单,却是多少女人心底可望不可及的梦,若能相敬如宾,恩爱一生,谁又愿意经那大风大浪,都是迫不得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