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弄了徐诚一番后,山简稍微打起了精神,十指交扣,坐在椅子里,想了一阵,问:“城中现在有多少兵力?”
“燕州军两万四千人,加上徐将军从寿县带来的一千六百人,扣除今晚死伤,两万五左右。”百里赞看着他:“有什么主意?”
山简摸着光溜溜的下巴笑,说:“两万五,翻一倍就是五万。”
所有人都用惊诧的眼神看着他,持盈问:“怎么翻?”
山简笑眯眯地说:“大变活人啊,城里留五千人守关,曹将军带着其余人从南边绕过去,绕到北狄军的后方,等他们开始攻城,就从藏身之处掩杀上来,再举个甘州军的帅旗,要大,要醒目,然后到城门下高喊甘州牧派某等率两万人前来助阵,战场上混乱一片,谁有空细数你到底来了多少?这么一来,虎奔关里不就有五万人了么?”
“虚造声势,吓退北狄军?”百里赞想了想,觉得不太靠谱,“五万人就能把北狄军吓回去?我看不见得,而且这计只能用一次,撑死能让敌人觉得我们有五万人,可若真打起来,很快就会暴露真实兵力,而且别忘了,城里还有个奸细没有除掉,兵力调动一定瞒不过他的眼,万一被识破,两万人陷在敌阵中回不来,到时候咱们全都得死。”
山简却不紧不慢地摇着头:“一旦有了这两万‘甘州军’,北狄人就不会敢贸然行动了,倒不是怕了我们,只是你想,他们之所以能抓着王爷不在城里这个空档来袭,必然是和崔颉达成了共识,获得了谢永递出去的情报,那么这时候甘州军来助战,意味着什么呢?”
持盈似有所悟地喃喃道:“王爷与皇上不和,甘州牧断不敢草率出兵来助,一旦我们伪造了甘州援兵的假象,就等于是告诉北狄人,他们被皇上骗了,皇上的真正意图,是把他们剿灭在燕州虎奔关外。”
“对,”山简一点头,“虽然可能不至于恫吓住这群豺狼,但只要令他们起了疑心,接下来就好办了。”
“接下来?”
山简微微一笑,身上的懒散劲一扫而空,变得神采奕奕,自信满满:“接下来的才是重点,等甘州援兵成功令北狄人起疑后,再派一队死士,仍然从南边绕过去……”
百里赞忍不住插话:“烧粮草?——不对,难不成是送粮草?”
这下曹迁也反应过来了,在椅子里坐直了:“让死士们运着十几车大米,冒充甘州牧奉朝廷之意派来犒赏他们的人?好主意!这样就能混进去把北狄人的粮草烧个干净了!”
“主意是好,就是可惜了去烧粮草的人和几车粮食。”想到之前吃不饱的状况,持盈有点心痛地说。
山简眯着眼看她,慢条斯理地道:“夫人,战争就是这样残酷,太过妇人之仁,是坐不上龙椅的。”
持盈惭愧地点点头,百里赞笑着出来解围:“那就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只有请曹将军立刻点兵上路了,至于冒充犒赏使节的人,我会再去安排。”
曹迁二话不说就去了,徐诚呆坐在椅子里,这时才勉强挤出一句惊叹:“这样也行啊?”
“兵不厌诈。”山简淡淡地丢下这句话,回家睡觉去了。
此时此刻,距离崔绎赶回燕州府,还有七天,七天时间,能骗得过北狄人,放死士进去烧毁粮草是最好,骗不过,至少也要让他们心中起疑,哪怕相信崔颉没有出卖他们,那幽灵一般的两万人的来历也足以让他们忌惮,拖得到崔绎回来,便多一分胜算。
第二天天一亮,北狄军又开始新一轮的攻城,徐诚接手了城防,站在城楼上指挥射箭投石。
经过昨夜的试探,北狄人似乎已经确认了崔绎不在城中,今天派出的人是昨晚的两倍还多,关外平原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破城车载着几千斤的木槌猛轰城门,每一下都震得地动山摇。
双方的箭支你来我往,简直遮天蔽日,持盈还没走上城楼,便被一支斜着钉进木柱的箭给吓得退了一步。
徐诚接到通报匆匆赶来,大声道:“北狄人来势汹汹,请夫人到安全的地方去!”
战鼓声轰天响,持盈捂着耳朵吼:“我怕箭支不够,特地叫人准备了点替代品送过来,送到我就回去了!”
替代品?徐诚往她身后一看,却是一群民夫挑着大瓦缸,缸里液体荡漾,却不是水。
“这是我连夜向全城百姓征集的油!还有大铁锅和炭炉子!如果有人上来,就用滚油照着脸泼!”
徐诚啼笑皆非,昨天山简还在说她妇人之仁,今天就能用滚油泼人了。“知道了!多谢夫人!”
烫伤从来都比刀剑伤还要疼,大火煮油热得快,才刚有人顺着登云梯上来,士兵们一勺滚油呼过去,那人顿时惨叫一声,从几丈高的城门上直接摔了下去。
没一会儿,安排好死士的百里赞也到城楼上来了,看到一大排的油锅还愣了一下,接着大喜过望:“还有多的油没有?用桶装了照着攻城车泼!泼完朝下扔火把,快!”
士兵们纷纷照做,一桶桶滚油从城门上倾泻而下,烫得操作攻城车的北狄军哭爹叫娘。
紧接着徐诚一声令下,无数的火把火箭嗖嗖嗖地照着满是油的车阵中飞去。
木质的投石车本就容易燃烧,再泼上热油,简直是势不可挡,眨眼之间虎奔关前就变成了一片火海,那些身上沾了油的士兵在大太阳下被烧得满地打滚——但,地上也有油!受热的铠甲变形,脱也脱不掉,只能生生忍受那种烙铁般的滋味。
许多人被活活烧死在战场上,没烧死的也大多顾不得攻城了,没命地在地上打滚,或者逃到河边去,浩浩荡荡的攻城战最后以满地焦糊的人肉和报废的攻城车画上了中止符。
烧死的人不算太多,但烧伤、烫伤、重度烧烫伤的人却不计其数,加上油着火用水无法扑灭,北狄军的投石车近半被烧毁,一时间不敢再发动攻势。
捷报传到王府时,持盈正在看崔绎写回来的信。
“大家都辛苦了!军中事宜我做不得主,等王爷回来再论功行赏。”持盈叫人赏了那前来报捷的士兵些钱,将人打发走。
数日前崔绎将杨琼救回后,便就近在一处驿馆写了信,叫人快马加鞭送回来,信中提到杨琼落败受伤,可能会比预期的晚一些回来,另外博木儿一个人不知去了哪里,要她留神关内的布夏族人。
持盈无可奈何地放下信笺,望着门外的夕阳叹气。
看来是真的不能指望崔绎回来带领大家击退北狄军了,幸好自己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山简善于玩弄人心,“甘州援兵”和“甘州运粮使”先后出现,正可以令北狄人云山雾罩摸不清南北,就算他们想到这可能是计,也决计想不到两队人马都是假的,要想弄清楚,就得放运粮使进去问话,而人一旦进去了,北狄军的粮草也就完蛋了。
从北狄王都长遥城到虎奔关路途千里之遥,一旦断了粮草,便只能撤退。
只能祈祷一切顺利了。
偏偏就在她祈祷万事如意的时候,不如意的事又发生了。
在昨晚听到北狄人来攻城的第一时间,持盈就下令将谢永抓了起来,准备等崔绎回来以后再处理,这通敌叛国的罪名一旦坐实,就算谢效把头磕破,谢永也难逃一死。
谢永只是崔颉的一颗棋子,在这盘龙争虎斗的棋局里,注定要被牺牲掉的一颗棋子。
吃过了晚饭以后,持盈把小崔娴交给奶娘带去休息,自己则打算去找山简再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山简住的地方离王府只有半条街的距离,持盈只带着小秋,顺便当做饭后散步地走过去。
城外还在打仗,太阳一落山,街上就没人了,持盈正觉得有点寂寥,一旁的巷子里突然就冲出来两个人,没等她反应过来,一块蘸了不知什么东西的帕子便捂到了口鼻上来,挣扎了几下便失去了知觉。
谢永一手死死捂着持盈的口鼻,一手抱着她的腰,吃力地道:“你快点!”
一旁的谢玉婵笨手笨脚,去捂小秋不成,帕子也掉了,顾不得捡起来,就用手去捂她的嘴,小秋也不是个简单的,见势不好便要大叫,被捂住了嘴便狠狠地去咬谢玉婵的手指,谢玉婵痛得尖叫,顺手捡了路边一块石头便朝她脑袋上死命砸。
小秋也晕了过去,谢玉婵还不解气地又砸了几下,直到谢永低声催促:“行了!快走!”二人才将昏迷的持盈和小秋拖到巷子里,塞进一辆马车。
谢永让妹妹躲在车里,自己驾着车往南城门飞驰而去。
他在武王阵营里向来不受重视,军中更是没几个人认得他,谢永谎称要带家嫂去找大夫看病,守城的士兵撩开帘子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常,就放行了。
等百里赞忙完了手里的事,再到王府去亲自汇报,才发现持盈不见了。
“夫人说要来找我?”山简闻讯赶来,脸上难得地有点严肃的神色,“何时的事?我今天一整天都在家里,没有出过门,怎没见到她?”
去地牢送饭的下人连滚带爬地进来报告,说是谢永迷翻了狱卒跑了,百里赞预感不好,马上带人去软禁谢玉婵的院子查看,守门的侍卫表示没有异常,结果推开门一看,两个丫鬟也被迷晕了,谢玉婵也没了影子。
百里赞简直要疯了:“怎么会这样!”
山简转头命令府内亲兵:“马上封锁城门,任何人等一律不许进出!”
可惜到底是晚了,等他们得知傍晚有形似谢永的人出城去了的时候,谢永早已带着人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