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北城门外三十里,一座一座连绵着小山坡,赶上此季节山上的树丛早已郁郁葱葱,随着微风摇晃脑袋,而山坡的西北尽头,是一片荒野,就少有人烟了。
山坡下则是一条涓涓溪流,晶莹透彻,难得的是仅仅一条溪流更是延绵到城外数十里。
此时,一伙人马在溪流边修整,即将要打马回营。
由远及近的一阵急促马蹄声尤为突兀,待辨别出这蹄声是出于羽翼卫的战马,众人便放下了戒心。
“吁——”萧炎收鞭下马,直奔祁佑辰。
见来人是萧炎,祁佑辰沉如深渊的双眸微亮,声音沙哑,“渝白回信了?”
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除了那乌青的眼眶,脸色也是灰白,毫无任何光泽与生气,仅仅几日,下巴已经长出了乌茬,他眼中再也没有了意气与锋芒。
几日前,渝白与王妃一同失踪了,犹如石沉大海,无论派出多少人寻,愣是杳无音讯。
他是不了解王妃,可是他了解渝白,渝白办事稳妥,思虑周全,明知王妃对王爷如此重要,万万不会不回消息的,况且他有一只宠物信鸽,无论走到哪里都随身带着,以前就算被突发事物绊住了脚步,信鸽也会及时回来。
最后一次收到渝白的消息还是在七日前,那时她们刚从抚越营地出发,王爷每天都在等渝白的信鸽,夜里不敢休息,生怕错过了什么消息。
看到王爷如今这幅样子,萧炎心下不好受,他也在盼着渝白的回信,可是终究不是渝白的回信。
他缓缓摇头,“不是渝白,是朝中来信”
闻言,他倒并无过多的失落,垂眸接过萧炎手里的信,缓缓打开,那如冰封的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低语道:“杨右相的折子已经批准了,现在朝中下派了几个官员,到地方扩军买马”
此次胡羌与桑蛮联合攻打封祁,让明德帝彻底明白了此非太平盛世,一味逃避国内缺兵少马的现实乃自我灭亡之举。
二人一时间并无言语,祁佑辰缓缓收回信,并未抬首,淡淡,“他就交给你了”
萧炎知道他说的谁,城内守军中出了奸细,此次伊文轲在防御工事里那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关帝庙,全是拜奸细所赐。
事后欲逃走,被王爷带人捉了回来。
仅仅只瞥了一眼溪流边五花大绑的奸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祁佑辰的身上。
“大夫说你染上了风寒,需要休息,军中的事物我来代几日如何?”
祁佑辰弯起唇角,“我是风寒,又不是死了,无妨”
他这副故作不在意的样子让萧炎愈发难过,还想再说点什么,哪怕能劝他休息几日也是好的
“报——”一斥候兵迅速跑到跟前,“报,都督,山坡上有人,正朝着我们的方向过来”
祁佑辰凤眸微眯,静静打量着窸窸窣窣的半山腰,大约判断出他们的位置,由于距离太远,辨不出对方的人数。
“可知来的是什么人?”暗哑的声音带着冷意
“恐打草惊蛇,没靠太近,初步判断,不超过五人,脚步松懈涣散,不过有练家子,应是与大部队走散的散兵”斥候禀告
思虑片刻,祁佑辰淡淡吩咐,“让我们的人撤回来,埋伏山脚,等我命令。”
“是”
……
这南边五月底的晌午还是带了些许炎热,山坡上满鼻的花香引来翩翩蝶舞,嫩柳抽出了新的枝桠,随风摇曳本是婀娜多姿,可在无心欣赏人的眼里,尽是多余。
一路上,女子已经不知第几次恨恨的折断抽在脸上的柳条,不耐烦吐出飘进嘴里的飞絮,一袭青衫长裙款式简单,用的料子却是上乘,只是此时并不端庄,也不典雅。
衣裙到处灰尘已经看不清原本的样貌了,裙摆丝丝绺绺尽是被乱枝刮坏的痕迹,就连脸颊上也不知在哪蹭上了黑灰,整个人好不狼狈。
“还有多远?”女子不耐烦挥舞着手里的柳枝驱赶周身的蝴蝶蜜蜂
“大约三十里”回答的是她身旁的秀气男子
“吼!”女子忍无可忍的发出嘶吼,随意靠了棵树坐下来,颓然抱怨,“人还没到,孩子不会先生了吧?这该死的路程!”
女子身材纤细,虽穿着宽松,小腹确实隆起。
身旁的男子倒不似女子这般狼狈,但也一身的风尘仆仆,他望了眼树下的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打趣,“你这胎还真是有神明庇佑!一路如此颠簸都安然无恙,你不会真的是什么妖精转世吧?”
女子一脸没见识的表情,“没文化,都五个月了,当真以为积木搭墙——一推就倒?”
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这家伙倒是像甄嬛传中毒不浅。
男子有些迟疑,劝她,“要不你再仔细检查检查,当真没有不适?你若出事了,我没法交代”
“非要说有不适那也只能是心情不适,你当初信誓旦旦与我保证定会有人来接应,人呢?连只鸟都没有!”
提到鸟男子忍不住有了丝愠色在脸上,嘟囔着抱怨,“鸟儿不是在你胃里?”
女子倒一时没反应过来,男子指责,“要不是你把我的信鸽烤了,接应我们的人早来了!我们也不至于与那边断了联系”
“烤......信鸽?什么信鸽?”
“就是我去找果子,让你帮我看的那只鸽子,那是我的宠物白白,一回头就让你吃了!”男子越说越委屈,可能是想起了他死去的宠物。
“呃......宠、宠物?信鸽?我、我还纳闷你从哪打来的鸽子,这么香......”望着男子愈发恼怒的脸色,女子也羞愧的闭上了嘴巴,君子不夺人所好,
“对、对不起,我回去定会再送你一只宠物,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鸽子,竟然这般香!不过也终究没敢问出口。
唯一的联系方式都被自己吃了,心下浮出阵阵隐忧,“我都这么久没消息了,他应该急死了”
一声轻叹,女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们赶路吧!”
二人三步并两步,踉跄的下了山。
男子:“顺着溪流往上沿走,是最近的路”
女子却无征兆的回身于溪流下沿,这突然的转身就连自己也莫名其妙,或许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解释,就当做是冥冥之中的因果与缘由!
女子静静而立,泛着波澜的桃花眼眸迎着暖阳,水光潋滟,春风泗起,温柔而缠绵,飘飘荡荡,丝丝痒痒漾近心窝子里。
她轻轻踱步靠前,这个男人高高大大,阳光从身后洒在他身上,脸庞只剩暗影看不清神色,但她就是能读懂他眼里的波涛汹涌。
东风卷起了他凌乱的发丝,交织错落,如同他这几日无法言说的一颗真心,话到嘴边皆是苦涩。
女子缓缓伸出手,轻柔的抚摸着他深陷的眼窝,缓缓的挪到下颌,坚硬的胡茬痒痒的,指尖的轻微刺痛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心底,“你这都督当的真是半分优待也没有,等仗打完了,就不做了,我们就做一个闲散王爷,每日吃吃喝喝,寄身于山水,如何?”
“好”他因感染风寒而喉咙沙哑,这一开口,更是哽咽,听在心里却异常心疼,但他神色依旧如常,仿佛此时便是那些无数个平凡的日夜里,任何一个平凡的时刻。
女子面红含春,如六月桃花,秀美绝丽,此番姿容不是沐初棠又是哪个?
祁佑辰缓缓抱住她,他的臂弯滚烫,充满了力量又带着小心翼翼,双臂轻轻的收紧,越来越紧。
“你和他都好吗?”声音浑浊低沉,仿佛历经了半世沧桑
这个“他”自然不是指渝白
沐初棠微微侧耳,能听见他的心跳震动,并不如他表面平静沉稳。
“我们都好,我说过,抚越可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上,怎么可能吃亏?”轻轻柔柔流入他心底。
缓缓从他怀里起身,细细的打量祁佑辰,指尖反复的刻画他的眉眼,鼻子,嘴巴,仿佛他的每一寸肌肤都要印入眼里,刻进心里。
只是今日祁佑辰这番模样是她从未见过的,即使六年前,圣亲王战死沙场,他也不过是满眼的愤怒与不甘,而不是今日这颓然与憔悴。
纤纤指尖轻轻搭在祁佑辰的左腕上,频频蹙眉,“你生病了?”
“嗯”
“也没有好好吃药?”
祁佑辰没有回答,静静而立视线紧紧追随着她不断变化的神情,时而鼓起腮帮子气愤十足,时而蹙紧眉头担忧十足
她探了探他的耳后,“怎么这么烫?”
“你不会没有休息过吧?”
从重逢的喜悦,到此时的愤然,更多的是难过与心疼,这个年代只知风寒并不识风热,而祁佑辰患上的正是致死率高,发病急猛的风热之症,
“生病了也不休息,就这么熬着,连药都不用,你在等什么?”明明很生气,可到底说不出重话,单单自己心底着急
祁佑辰似乎也想解释,低沉沙哑,“我休息了,不信你问萧炎”
“并没有”萧炎无比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