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阳光很好,晒得人懒洋洋的,沐初棠青簪束冠,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样,漫步在城南小巷里,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像她这样漫无目的的却是很少。
忽然被面前的一座还算精美的三层楼阁吸引了视线,牌匾上的四个大字:迢迢戏馆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唐小公子,独自一人岂不辜负了这良辰美景,何不楼上一叙,让梨英陪公子度过这漫漫岁月”
沐初棠抬起头,寻着声音看过去,戏馆三楼窗边坐了两女子,说话的女子容颜还算清丽,唯独眉眼细长,显得稍有妩媚。
沐初棠一眼就认出来,这女子是在明月山庄演出的青蛇,没想到卸了妆的梨英看上去很清爽,而她对面坐的是姚馆主,此时,姚馆主冲她摆摆手,
“唐公子,可否赏脸喝一杯?”
沐初棠摇头失笑,挪步从正门进去上了三楼,其实自她醒后也在担心,姚馆主知晓了阿鸿的遭遇,是否会很难过,没想到这般巧,竟然碰到了。
见她进了屋,梨英起身,跟沐初棠打了个招呼,说道:“我出去叫几碟子点心过来,唐姑娘先坐”
姚馆主到了一杯清茶,递给了沐初棠。
沐初棠开口:“是因为白日的缘故吗?怎么这么冷清?印象中的迢迢戏馆可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闻言,姚馆主轻叹:“阿鸿没了,抚越的最后一点羁绊也了了,我决定,迢迢戏馆正式关门”
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沐初棠有些感慨,“不知馆主是否找好了落脚之地?”
“去盛京”似乎看出了她的意外,姚馆主解释道:“其实,五年前,因为一些原因,我就已经在京城做起了小生意,说起刚进京的那段时间,还不得不感谢一个人,当年的圣亲王世子,如今的辰王,他阴差阳错帮了我很多“
五年前,沐初棠也正好在盛京,不知她还能否认出自己?
姚馆主:“这边一直是阿宇打理的,没多久这边就发生战争,戏馆就更开不下去了,这次之所以能回来重新开起迢迢戏馆,只是因为对阿鸿还存有希望”
“奥”沐初棠点点头,有些歉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姚馆主笑道:“唐姑娘不必自责,阿鸿失踪了这么多年,我心里早就明白,如今也不过是盖个棺定个论而已,这往后的日子啊,该怎样还怎样,毕竟活着的人还是要过下去的”
沐初棠轻叹,人生总有太多的无奈,忽然,转念一想,“馆主,你可相信来世今生?”
闻言,姚馆主微微扬眉,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微笑:“我却相信,人会因善恶因果决定来世今生,姚馆主人这么好,相信下辈子一定会与阿鸿相遇的”
姚馆主失笑,却摇摇头,“我相信来世今生,可我却不希望他再次成为我的儿子,我希望他过得比今生好”
她虽是笑着,但沐初棠看到了她满是笑意的眸子里尽是无奈,馆主不知道她的故事,就像她看不懂她的无奈。
悲伤的情绪并没有在她脸上停留很久,她反问:“你呢?”
沐初棠微怔,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相信来世,可是我却不奢盼来世,有些人,有些事,就如此时西斜的太阳,连雨过后,一切都显得刚刚好,耀眼,明媚,但落了便落了,再也不会有此刻的心情”顿了一会,缓缓出口,“听说,他......要回京了”
沐初棠此时却是听明白了,垂首轻叹,这个“他”,就是上午因调兵弄得沸沸扬扬的辰王祁佑辰,现在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战神王爷要回京复命了。
她伸出手,轻轻的推了推半开半掩的一扇窗户,“馆主,你看”视线落在了熙熙攘攘的街头巷尾,“万千旅者形色仓皇,踽踽独行,他们明明孤独,却不会结伴而行”
闻言,姚馆主回头看向她,神情错愕。
“既知不同路,又因何固执?”她视线依旧落在远处,笑道,“风花雪月虽好看,可这人生并不只是爱恨情仇,也有浩瀚星河,山花烂漫”
姚馆主怔愣,不过双十年华的沐初棠为何会这样的洒脱通透,迟疑,“姑娘凭什么认定并非同路?”
“他是杳冥之上的凤凰,背负苍天,而我却觉得篱笆旁边的宴雀也没什么不好,目之所及,尽是人间烟火,市井气息。”杯中之茶一饮而尽,唇齿之间尽是茶香,她起身道别,“姚馆主,今日一别,相聚无期,望珍重”
姚馆主也起身,叮嘱道:“姑娘,珍重”
沐初棠走到门口,忽然顿住,“帮我带句话给他,因缘而起,缘尽则散,莫让当下人再现“何必珍珠慰寂寥”的苦怨”
她相信,这些话,他一定会收到的。
当那个纤细的身影缓缓消失在巷尾,还是方才那间屋子,还是原来的地方,此时,除了姚馆主,还多了一个男子,他缓缓收回视线。
姚馆主满脸歉意,“王爷......”
祁佑辰抬手阻止,淡淡:“无妨”
竖日清晨,依旧是暖阳袭空,天晴的如同被滤镜过滤的一张的蓝纸,点缀着随风缓缓游动的几片薄云。
沐初棠惺忪着睡眼打开了百草堂的大门,门口却空无一人,这与往常大相径庭,她昨夜换了晚晚、云生,这些日子,她们确实跟着操了不少的心。
而南允南姝自从知道了那个陈公子就是辰王之后,估计现在还跪在驻军营前,一心想着要参军。
沐初棠拢了拢斗篷,依旧是从祁佑辰那里翻来的天青色的那一件,不过这件斗篷却是五年前自己落在他那里的,现下穿着却比之前合身。
忽然,一个皱巴巴的纸团从远处缓缓的滚落在脚边,沐初棠顿住身形,顺着纸团的方向望过去,不远处的一个招牌后面,藏着一个小乞丐,见被她发现了,立即掉头跑掉。
“诶?”沐初棠伸手阻止,见已经跑远了,便作罢。
她蹲下身子,拾起纸团,打开,只见纸团上赫然三个大字:乌云巷。
环顾四周,除了脚步匆匆的行人,也没有什么可疑之处。手中捏着纸团有些犹豫,最后缓缓摸向腰间的匕首,似乎决定去看一下。她把百草堂的大门关好,独自一人走进了人群。
今日街头巷尾的人很多,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也不为过,都要为戍边将士送行,还好是与她不同的方向。
乌云巷离百草堂有些路程,她走的也不快,等踏进了乌云巷已经过了辰时,此时长长的一条巷子上仅仅站了一人一马,从背影,沐初棠就认出了他。
“渝白?你怎么在这里?是你要见我?”
渝白是羽翼卫的校尉,那晚,同时射过来的两箭中,有一箭就是他射的,而沐初棠却是因为他的长相记忆深刻,唇红齿白,分外秀气,在粗犷的将士中,他犹为突兀。
闻言,他回过身,彬彬有礼的冲她行礼,“是我”
沐初棠疑心更胜,“回京的大军卯时就出发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忽然警觉,“是祁佑辰让你来的?”
“嗯,是都督让在下来找姑娘的”渝白颔首,倒是痛快的承认。
沐初棠无奈,“渝校尉,我想我已经同王爷说清楚了,我就不回京了”
没想到,渝白却是了然一笑,“沐姑娘误会了,我的任务并不是带你回京的”
“那渝校尉?”
谁知,渝白看着沐初棠只笑不语。
沐初棠:这人是......有毛病?
忽然,巷尾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须臾之间,闯进视线的是一匹红鬃高头大马,马上年轻将军墨甲红袍迎风作响,策马袭来。
渝白正色,伸手行礼,见状沐初棠也规规矩矩弯腰行礼,
“见过王......”
“诶?”还在弓着腰的沐初棠一声惊呼,只觉得双脚离地,被人拦腰托起,耳边疾风呼呼直响,冷风瞬间从各个缝隙灌进身体,刮的耷拉下来的帽子与垂下来的发丝胡乱飞舞挡住了视线,待屁股落了座,本能的扒拉着面前挡着视线的细发,却还未等视线清晰了,兜头罩下来一件大氅。
“你有病吧!”她怒吼
沐初棠从暖洋洋的大氅内钻出头来,座下的大马速度极快,耳边的狂风如海啸,她小心翼翼的握住随风乱飞的衣角,好在不算颠簸。
“祁佑辰,你脑袋没毛病吧?你要带我去哪?”沐初棠高声喊道,还要避免大风呛了嗓子
许久没得到回应,还以为风声太大,他没听见,于是她稍稍挪动了屁股,扭头再次出声。
欲张嘴,身后的罪魁祸首沉声,“别乱动,我们回京”
话音未落,身下的骏马一跃而起腾空飞跨,长鬃飞扬,越过两巷中间繁复的障碍物,速度丝毫不减,四脚翻腾,马蹄声响彻街头巷尾。
“哇!”沐初棠忘记了即将脱出口的斥责,只觉得胯下的骏马每块肌肉都显示出力量,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被祁佑辰稳稳的禁锢在怀里,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骏马发亮的鬃毛,“这是御风吧?”
传闻中的御风能日行千里,疾如劲风,是战神辰王的战马,神勇无比。
沐初棠这辈子都没这么骑过马,激动道:“你可知,御风在百姓口中的风采仅次于王爷”
闻言,一直肃然直视前方的祁佑辰眼中悄悄划过笑意,再次加快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