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昌在公元前两千多年就有人居住,称许,属豫州之域。公元前一一二二年,周灭殷纣,武王封叔于许,称许国。春秋时期,许被郑灭。战国时期,许昌之地分属于韩、魏两国。公元前二二一年,秦统一六国后,许设立县,属颖川郡辖。两汉时期,仍属颖川郡。公元一九六年,曹操迎汉献帝迁都于许。
十月三日,司隶校尉府后院。演武场。
我坐在场边的一张胡床上,微笑着看着场中。
演武场上有两个人正在比武。
时间过得真快,我担任司隶校尉快两个月了,真是闲得无聊之极。
说起来,我这个司隶校尉还是曹操让给我的。他虽然是丞相,却一直兼任司隶校尉,不肯放手。连这个府第,原来都是属于曹操的,府内属官衙卒侍奴佣婢,全都有,只不过一直空着,他没有过来居住过。八月在官渡的时候,曹操为了把我从虎豹骑督帅的位置上弄下来,才忍痛将司隶校尉这职务让了给我。由此也可见这职位在他心目中有多么重要了。
司隶校尉,主要执掌督察推举百官,督率京城徒隶,查捕京师以及附近州郡奸邪和罪犯,并领管一州。简称司隶。主要属官有:都官、武猛、督军诸从事,门下、省事、记室、诸曹诸书佐及主簿等。虽然只是地方三品,但权力甚大,不但掌握许都的个外围的城防力量,而且可以直接参与朝政。后世史家有人称此官有现代国家里“反对党首领”的形象。袁绍也曾担任过这一职务。
因为曹操一直以丞相身份办公,所以司隶校尉府原来的属官没有配齐,只有两个。
加上我带来的赵玉和公孙箭,我现在的手下正式属官也就四个人:都官从事徐宣,武猛从事赵玉,督军从事公孙箭和主簿韩毅。陈矫和李齐一回到许昌,就被急需人手的代尚书令、中军师荀彧借调了去。我一则比较敬重荀彧的为人,二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府内的一切事宜,在主簿韩毅的安排下,都井井有条。所以也就爽快答应了他。
场上比试武艺的是徐宣和公孙箭。
徐宣原任城门校尉,一直是许昌城外围防护力量的第一领导,本来,如果没有我,再过个两三年他也很有机坐上司隶校尉这个宝座。现在我来了,曹操只好把他平调到司隶府任都官从事,成为我的第一属官。
我也很明白,这徐宣是曹操的心腹,安排在我身边,无非是监视我而已。
因为原来是按曹操的等级来建造的,所以虽然曹操崇俭,这座司隶校尉府仍然非常宽敞阔大,我武功未复的那几天,随便在前府、后堂走几道门都觉得远,痊愈之后强了一些,也还是觉得地方大。按设计者的眼光,这个演武场是本府最需要地方的一块专用设备,所以更是大得惊人。
但徐宣和公孙箭二人在场上的表现,却使所有观战的人都生出一种感觉:地方太窄!
公孙箭已属于高大魁梧那种类型了,徐宣却还比他高一头,宽一肩。二人武功又都是走的是阳刚路子,公孙箭运掌,徐宣轮拳,这一场拼,打得震天动地,尘飞十丈。
阿樱坐在我身边,有些担心地说道:“阿飞,他们打得这么凶,让他们停了吧?”
我微笑道:“你担心公孙箭?”
赵玉站在我身后,道:“婶婶不用担心,公孙大哥的武功我知道,他是内阴外阳,非常奇特,就算输了,也不轻易受伤。”
阿樱摆摆手,道:“让你叫我阿樱姐,你没听见怎么的?怎么还婶婶、婶婶的乱喊?”
赵玉看看我,嘿嘿笑了。
我明白赵玉这孩子在军营里混了大半年,野性收敛了许多,心:“他有我这个飞叔,你一辈子也指望他叫你姐姐了。”忽然起他在汝南急不可待叫杜似兰姐姐的情景,不禁微笑道:“阿樱,别难为他了。他已经认了一个姐姐了。”
阿樱奇道:“是吗?那是谁啊?”
我看着赵玉也嘿嘿笑了两声。赵玉的脸立刻全红了,转身就跑。
“飞叔,我去练九阳功了!”
这小子精乖,这临走抛下这句是向我告饶:别把我的事说出去。因为我每次一听说他去练九阳功,心里就特别高兴。
“算你听话。”
这时间场上情势又变,徐宣双拳一收,两脚连环,横扫直踢,声势更为惊人。公孙箭却忽然劲道内挫,双臂如环,使出一种小巧软绵的短打功夫,径向徐宣欺身抢上。阿樱性子直,见到这种变化,便把赵玉的事给忘了,道:“这儿好看了,一刚一柔,一长一短,恰恰相反。”
我看了数招,隐隐感到公孙箭似乎有点吃力,暗暗心惊:“从来都说柔能克刚,怎么公孙兄加了内力,变了绵式,反而更像支持不住的样子?”
又过了片刻,公孙箭颓势更显,连阿樱也瞧出来:“阿飞,公孙从事是不是今天精力不足啊?停了吧?”
我皱皱眉,刚才说停倒没什么,双方势均力敌,难分难解。现在公孙箭输相已露,再这么叫停,那不是明显欺负人家徐宣吗?
正在此时,只听西边有个人叫道:“师父,师父。”虽然隔着几道墙,还是清清楚楚。
我一听这声音,脑袋顿时有点嗡嗡,这孩子,怎么天天缠着我啊!忙站起身,道:“我先躲一儿。”
阿樱看看我,似乎笑,强忍住站起来,道:“徐大人,公孙大人,两位快来帮阿飞找地方。”
场上二人拳掌一交而退,各自退后数尺。公孙箭轻微喘了口气,道:“徐大人拳力沉厚,远胜于我,我输了。”
徐宣巨目凝视公孙箭片刻,道:“公孙大人客气,你我不分上下。”
阿樱叫道:“你们就别废话了,快去帮阿飞挡住那臭小子。”
徐宣和公孙箭齐道:“是。”
这时,那人又叫:“师父,师父,你在哪儿?”声音却又转到北边。
徐宣刚迈出的脚又收回来,迟疑道:“是曹大公子?”
公孙箭道:“我去。”
阿樱笑道:“是曹二公子。”
公孙箭急忙停下,道:“还是徐兄去的好。”
徐宣摇摇头,迈开大步,向中门走去。
公孙箭道:“飞帅,末将带您走那边。”引着我和阿樱朝另一个门走去,和徐宣正相反。那是司隶府一个很少有人知道的小门。
我苦笑一声:“你别老飞帅飞帅的,我早不是虎豹骑的督帅了。”
阿樱笑道:“是啊,该叫飞侯。嘻嘻,飞猴子。”
公孙箭道:“末将以为飞帅总有一天还是飞帅的。”
阿樱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伯父现在在前方现在比较顺利,等遇到麻烦,他就起阿飞了。”
我摇摇头,不再说话,心:“曹操最近在仓亭大胜,已将袁军的最后信心彻底击垮,径渡黄河,直捣河北,指日间事。他现在根本不用再考虑用不用我的。”
快走到门口,我忽然起件事来,心里微微一动,停下脚步,道:“你们从这儿走,我从大门出去。”
阿樱也停下来,奇道:“怎么?”
我笑着在她耳旁嘀咕两句,阿樱恍然大悟:“哈,还真是的。我怎么就没到。那好,我们就逗逗他们。嘻嘻!”招呼公孙箭,依旧往前走。
我的府第有三个门,分布南、北、西三方。我转回去,直接向通往司隶府大门的西边溜去。
许都城东西成长方形,城内以一条东西横街将城划分为南北两区,北区地势较高,宫城集中建于北区北部,以南设立国、明堂、灵台,东部建衙署,西部置苑。南区主要是居民区,有长寿、吉阳、永平、思忠四里。
我的司隶府和大部分政府机关都在本城北区的东部,也算是个比较大的衙门。现在大概上午十点来钟,街上人开始多了起来。我信步出门,折向南行,去长寿里看看我新认识的几位朋友。
刚走没几步,忽然觉察身后有些动静,运起内力,侧耳细听,却什么也没发现。心:“好啊,这人动作真轻。”深深吸口气,心里开心起来。
平时我很少一个人出门,一出来就前呼后拥,一大堆人紧紧跟着。阿樱说这是规矩,都这样的,而且我伤刚好,如何如何。我刚露出点不同意见,她居然立即就把荀彧、魏讽等一班许昌重臣都给请到司隶府,明着是跟我解释政府工作制度,实际上着着实实把我教训了一通。我也烦不过,那以后很少出府,除了每天一次的早朝,偶尔出去拜访一些朋友外,天在家休养生息,或观舞弈棋消遣,或以看部下练功对打为乐。有阿樱陪着,倒也乐趣融融。
不过一憋俩月,再好的人也闷的。今天我略使小计,这一出来,就碰上这等身手敏捷的高手,精神不由一振:“好家伙!”也不回头说破,便往长寿里走去。
许昌城南区反分为四个大块,长寿里和吉阳里在西,永平里和思忠里在东,中间是南北方向的一条很宽的长街,一直通到南北区交界处,可以并排走四辆大车。
长寿和吉阳里面住的大都是强制集中的平民百姓,永平里和思忠里住的则是各地投奔曹操的世族大家、强宗巨豪,以及他们的部曲。像永平里的李典宗室,族人约三千余户,人口有一万余人。思忠里张绣的亲戚也有近千户,四千多口。
曹操其他部将臣属的宗人没有这么多,但拖儿带女,拉三拉四,也都有不少。相比之下,长寿里和吉阳里两个地方真正的老百姓就显得不足了。所以,曹操的一些敌人,如袁绍、刘表等,曾讥刺许昌是“巨族之都”。
走到南北区交界的十字路口,我正准备看看地形再做打算,忽然一愣:“大公子,怎么是你?”
面前站着个十余岁的清秀少年,头扎素帻,身穿白袍,却是曹操现在的大儿子曹丕。
曹丕恭身行礼,陪笑道:“师父,丕儿在这儿等您多时了。”
我心里暗叫一声倒霉,躲来躲去,这傲气小子怎么在这儿候着?道:“难道今天你们三兄弟一起出动了?”
曹丕笑道:“是啊,师父。阿彰、小植他们不听我的,阿彰非要直接进去求您,植弟却跑到侧门去堵,结果还是让我在这儿碰上了。”
我打量他几眼,道:“你怎么知道我到这里来?”心:“虽说这小子以后代汉称帝,可是他难道真如此厉害,这么小就这么算计?”
曹丕道:“是仲达教我的。”
我微微一怔:“司马仲达?那个不肯为丞相所用的司马懿?”
曹丕道:“就是他。他虽然因病不愿出仕,却是个真正的大贤,我一向得他教训最多。”
我好奇起来:“怎么没见史书上说过?”道:“有大贤教你,那你还拦着我,叫我师父干什么啊?,到底跟我什么啊?”
曹丕忙道:“司马先生教我们的,飞侯你教我们武。我们三兄弟不是早跟您说过,要跟您那天下无双的混沌破天戟法。”
嘿,真用心啊!前几次只模模糊糊说要跟我武艺,现在连我编的那什么破戟法的名字都打听出来了。
“许昌高手无数,你们为什么一定要跟我?”在许昌的各大世家宗族里,名声响亮的武高手真很有几个,还有军中也有许多非常厉害的,像徐宣,他的武功又是刚猛一路,应该最受这些小孩子的青睐才对。
曹丕头摇摇:“我只跟飞侯您。”上前拉住我胳膊,求道:“师父,您就收下我吧?要不,我跟您跪下了?”
我急忙拽住他,不让他身体沉下去。这时候忽然又感觉到那身后高手的信息,暗暗一惊:“他还在?那就是说他一直跟着我,根本没有离开过?”他跟着我并不希奇,奇怪的是中途好几次我都丢失了他的信息,刚才我甚至以为他已经走了,所以专门停下来。
不到他跟踪的技巧如此高明,居然在我十分警觉的情况下隐踪潜迹。
我顿时兴奋起来。自来到三国,虽然遇上很多高明之士,甚至包括淳于宾这类比我还稍高一筹的绝顶高手。但真正能避过我耳目感觉的,这还是第一位。
我看看曹丕:“那好,我就收下你。”
曹丕兴奋道:“真的,师父?还有阿彰和小植,他们也要拜您为师。”
我侧耳用心听那跟踪高手的信息,道:“好,都收。你们三个我全都收。”
山子道的住宅非常简陋,只有两间草屋,一大一小。他是个棋痴,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妻儿,一个人自由自在钻研棋道。他把大的那间专门腾出来当对局室,杂七杂八的东西都丢进那间小屋里去。小屋有张还算软的榻,不过是给临时来访的客人使用的,平时他自己就睡在棋室里。
他的棋室内非常洁干净,而且带着一股清香。
我一走进屋就闻到了,道:“咦,奇怪,子道兄,怎么这么香?”
山子道瞅一眼我身后的曹丕,点头为礼,向我笑道:“朋友送的。”
我奇怪道:“前天你到我那里,我怎么就没闻到?”
山子道笑道:“飞侯鼻子有这么灵吗?”
我伸袖在鼻前嗅嗅,道:“这种香好象很润衣服,应该不很快消失。”
山子道请我们在席上坐下,摆开棋盘棋子,道:“日日一局棋,事事都顺心不谈闲事,下棋下棋。”
我笑道:“又来了。”见他又准备拿那块黑布蒙起脸,感到奇怪,道:“喂,上回你就这样,我没好意思问你。这次你怎么还这样啊?男子汉大丈夫,丑就丑点,有什么大不了的?”
山子道停下手,道:“我是怕对弈动中间局势紧张,你正在思考的时候,偶然看见我这付尊容,可能惊着神,定不下心来。以前郭凯、王九真他们经常为此抱怨我。
从去年开始,我在下棋的时候就以黑巾遮面了。“
我恍然,看看他一张坑坑洼洼,奇丑无比的脸庞,道:“原来你是为对手着啊?
嗨,哪儿有这回事?你们许昌四大名手,数你子道兄最强,郭兄他们只是为输棋找借口罢了。“心:”俗话说人不可貌相。真是有道啊!这山子道怎么看怎么不像是玩围棋这种玩艺儿的,可他还就是这时代最了不得的棋士。“
山子道一边摆势子,一边道:“飞侯,现在不能再说四大名手,应该是六位了。”
曹丕在旁坐着插口道:“是啊,我爹爹,我师父,他们两位加上,正好是六大高手。”
山子道道:“大公子,你已拜飞侯为师?”
曹丕笑道:“是啊,刚才师父已经答应收我们三个为徒了。”
山子道拱拱手:“如此真该恭喜三位公子,拜得好师父。”
曹丕咧着嘴笑:“谢谢山先生!阿彰和小植他们还不知道呢。”
我道:“子道兄,最近许昌又来了什么棋道高人?”曹操那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跟一帮下棋的混在一起?山子道再糊涂,也不糊涂到这种程度。
山子道微笑道:“不错,昨天孔桂兄已从江东回来。”向曹丕道:“大公子,丞相乃千金之躯,如何能屈尊降贵,和我们这些下等艺人并列一处?我说的另有其人。”
我道:“哦,孔兄回来了?他带回了江东二圣?”严子卿、马绥明,天下闻名的两大棋圣。二月我和池早刚来到许昌时,曾经以与他们切磋为借口推搪曹操的挽留,曹操受我启示,居然立刻派孔桂和我们一起下江南去请他们北上许都。后来我和池早虽然没走成,孔桂却还是自己去了。
山子道微微点头:“其中之一,铁匕马绥明。”
“哦,他棋力如何?”
曹丕也很有兴趣地往前凑凑。
“还没下过。不过看他气度眼神,很不一般。”
“肯定比不上山先生你。”
我微微一笑,曹丕今天高兴,话也好说了。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平时他对人可是非常傲慢无礼的。
山子道摇摇头:“这位马先生手底下到底怎么样,我们都不清楚。他能得享棋圣之名,定然非同寻常。虽然我也许能和他一拼,但也许一上场就大败。”
我道:“他既然来了,肯定要和你们四大名手比试比试,子道兄可该早作准备。”
曹丕却道:“山先生何必长他威风,灭己锐气?你是我许都棋道最厉害的第一高手,你若不行,那我们岂非给小小的江东之地给压下去了?”
说着就露了馅,原来他关心的是国家的体面。
我瞧瞧他,心:“你蛋大一点,居然就这么官腔十足,可没你那俩弟弟可爱。”
曹彰性情憨厚,曹植言辞无忌,都比曹丕有趣。
山子道微一沉吟,曹丕虽然年幼,可是当朝相爷的公子,不能乱说的。
“虽然我可能不行,但我许昌自有高人,不怕输给外人。”
曹丕清秀的脸上愠意更显,谦虚也不能这样啊?道:“许昌四大名手以先生为首,你都不行,还有谁行?”
山子道道:“其实四大名手,棋力都在伯仲之间,飞侯是开玩笑罢了。不过,”
他笑一笑,脸色忽然非常严肃起来,“如果真要不丢我们许都的脸面,只有飞侯去迎战马绥明,可有必胜把握。”
曹丕双手一拍,脸色顿时晴朗起来:“对啊,有师父在这儿,怕他什么棋圣棋贤?”
我苦笑一声,你山子道这么一推,就把自己脱得干干净净。不过对江东二圣,我倒是很领教一下他们的手段。所以也没明确表态说行不行,改口道:“下棋下棋。”
摆上势子,对弈起来。
山子道蒙上黑巾,腰一弓,脖一歪,就再不说话了。
这时代最顶级的棋手,在我这现代人看来,与我们的水平相比差距还是很大的的。
主要是一个境界问题。古代棋士的眼界大都很窄,布局左右就那么一两个玩来玩去,官子也粗糙。唯一可的只是他们的中盘战斗力都很不错。这样的棋艺我说让二子虽然显得过分点,但让先是绝对有把握赢的。当然这也得益于他们和我的对局比较少,如果下上一年,估计他们的棋艺就大长,个别特别有天赋的高手能领悟到现代棋风的精华,也许还能与我一争胜负。
但现在,这时代还没有我的对手。
幸好我是有事要找山子道,否则我还真不好意思来。完全胜之不武嘛!
一边落着子,我一边着如何开口问他,这么一分心,几十手以后,局势并没有如我的那么开始能够把握,反而是一种我的控制力呈现弱势的情况。我看看山子道,只看得到他的双眼,他眼睛熠熠闪光,只盯着棋盘方寸之地,毫不分神。
这就是他比许昌其他三大高手强的地方,局势占优的时候更加专心。自然,这时候问他什么问题都可能碰一鼻子灰。我暗暗后悔没在开局前问他。但看看身边聚精神观弈的曹丕,又道:“有这小子在,今天根本不能开口。”
如此一,心里渐渐平静下来,精力也能够凝注于围棋盘上了。
中局鏖战正酣,盘上杀得昏天黑地,也许江东棋圣马绥明的到来激发了山子道内心潜在的竞争意识,也许是前天的惜败令他非常的不爽,今天他下得分外的出色精彩。
屋里三人都是沉迷其中,没办法让眼睛离开片刻。
山子道下出一着盖穿,缠绕上我的一条大龙。我心中一惊:“好着。”这时忽然生出警兆:“好熟悉!难道……对,就是他!”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那一路跟踪我的高手信息,却又一次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他也进来了!而且在观战!而且他水平很高,知道山子道这手棋足可确立胜势,所以才吃惊或者兴奋地不自觉泄露出自己的踪迹。
但是他在什么地方看这局棋呢?
我脑子里飞快地勾画出这间对局室的轮廓,自上而下,自外而内,四面八方都遍了,似乎没有什么地方在我的耳目监视范围之外。
难道我受伤之后,就没能再完全恢复功力?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是这人功力实在太高了。
我困惑而震惊地眨眨眼,感到自己的自信心忽然有些动摇:三国有如此高手,要取我性命是易如反掌啊!
山子道闪亮的双睛扫了过来,他已经感应到我心情的波动。
不管什么行当,到了一定高度其实都是相通的。
我叹了口气,爽快地推枰认输了。
曹丕满脸惋惜之色,手指在棋盘上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山子道默默取下黑巾,垂目看着纹枰。
这是他下完一局之后的定式。自己默思一儿,再和对手复盘。
可是今天我无法再等他了。
我当即告辞,冲出屋去。
一直又跑到大街上,我仍然感觉不到那人的一丝气息。
他消失了。
曹丕气喘嘘嘘地追上来,道:“师父,为什么走那么急啊?”
我向路南扫了一眼,道:“我输了棋,心里不高兴。”
曹丕呼口长气,笑道:“师父你不是那样的人。”
我又向路西看看,道:“哦,那我是哪样的人?”
曹丕道:“师父心地仁慈,宽宏大度,世人皆知。又岂为了一局棋而动肝火?”
我心头微震:“这臭小子真才十三岁吗?”向东边瞧一眼,眼角却瞄到北街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阿樱。
阿樱急步走过来,老远就喊:“阿飞,你跑哪儿去了?纯叔等你很久了。”后面跟着她的两个侍婢红儿和叶儿。
我迎上去,道:“阿樱,什么事这么急?”
曹丕道:“师父,可能是子和叔要回前线,来跟你告别的。”
曹纯?我一愣。这两个月在许昌,曹纯时不时常来看我,他的身体状况我很清楚,比几个月前好不到哪儿去,根本不适合上前方军营。
“是曹大人吗?”
阿樱一把拉住我,一眼看到曹丕:“好啊,桓老二,原来是你拖着阿飞啊!”
曹丕忙往我身后躲:“樱姐,不关我事,不关我事。”
我微笑道:“阿樱,算了,我已收了他们三兄弟为徒。”
阿樱先是一呆,接着忽然笑了起来:“你真的收下他们了?”
曹丕从我身后露出头来:“是啊,飞侯亲口答应的,我已经磕了头了。”
其实连跪都免了。
阿樱一指曹丕:“哈哈,桓老二,那你以后得叫我师娘了。”
曹丕啊一声。阿樱虽然还没跟我正式成亲,可曹操夫妇、夏侯渊夫妇等主要长辈都已完全同意,举行婚礼只是迟早的事。本来曹丕和阿樱同辈,这回拜了我为师,顺带自然就比阿樱矮了一辈。
阿樱乐得手舞足蹈:“桓老二,这回你还能狡辩什么?还不过来给师娘磕头请安?”
曹丕转身就跑,叫道:“师父,我去找阿彰、小植他们去。”
阿樱道:“桓老二,往哪儿跑?”举步便追。
我急忙拦住她:“别追了,回去见曹大人吧。”阿樱的轻功了得,真要追起来,曹丕肯定没跑。虽然我很喜欢阿樱的青春活力,可在这么多人的大街吵闹,实在不成体统。
我可是兼管治安的司隶校尉,怎么可以纵容自己的老婆乱来?
阿樱大声冲曹丕的背影叫道:“算你小子运气,下次再叫师娘。”嘻嘻哈哈拉着我,转身往回走。
路上,阿樱忽然问我:“阿飞,我叫纯叔,你肯不肯也叫他一声纯叔?”
我犹豫一下,道:“当然可以。”
阿樱看看我脸,道:“算啦,知道你不愿意,不强迫你了。”
我道:“真的,我是真的愿意。”
阿樱摇摇我的手,道:“你有这句话就行。纯叔比你大不了两岁,你们又一起兄弟般地过了半年,你肯定不习惯的。”
阿樱的手小,我左手被她右手轻轻拉着,这一晃,差点松脱了开。我忙反手一握,把她的柔荑包住,紧紧捏住。回头看两个婢女离得比较远,低声在她耳旁道:“为了你,我叫他爷爷也行啊!”
阿樱一呆,过了一儿,忽然笑了起来:“那你岂非要喊我婶婶?”这话声音比她平时说话也低了很多。
我微笑道:“下辈子也别。”
阿樱哈哈大笑,后面丈外的小红小叶也都捂着嘴笑。显然阿樱的话她们也都听了去。
又走了几步,阿樱低下头,脸上现出思索的样子。我在她身旁看着,觉得特别有趣可爱。阿樱很少有这么用心的时候。
默默走过了几里路,快到我的司隶府了。我眼尖,看见大门口站着两名武将,一个是徐宣,另一个只瞧到背影,非常熟悉,略一回忆便起来,竟然是宋亮。
怎么是他?
自我走后,宋亮一直和曹休、典满一起统领虎豹骑,近两月来捷报频传,战功卓著,深得曹操赏识,已升为强骑校尉,和曹休、典满并称领军三虎。单论职衔,已不在我之下。这么重要的将领,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为什么突然回到许都?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阿樱却似乎没有准备,被我带得有点身形不稳。我急忙停住,道:“怎么,阿樱?”
阿樱看着我,道:“人都要死的,是不是?”
我道:“是啊。”
阿樱道:“那你说人有没有下辈子呢?”
“嗯……,可能吧。”看着阿樱一脸渴望的神情,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人一死,就什么都没了。
阿樱欢然道:“那阿飞,你说我们下辈子还做夫妻,好不好?”
这时徐宣也看到我们,跟宋亮招呼一声,俩人向这边急步走过来。宋亮边走边叫:“飞帅,飞帅。”
我对阿樱道:“那当然。”转头道:“宋亮,你这些天过得好啊!”
宋亮抢步上来,低头便拜:“飞帅,可煞宋亮了。”
我忙松开阿樱的手,上前扶住:“现在我可受不起你这一拜了。快起来吧。”
宋亮起身,又向阿樱见礼:“宋亮见过樱夫人。”
阿樱笑道:“算了,别人乱叫,你宋大人怎么也跟着乱叫?”说是这么说,脸上还是眉开眼笑,非常高兴。
宋亮退后一步,看我两眼,道:“飞帅精神。更胜从前。”
我笑道:“别再拍了。哎,你不在仓亭指挥虎豹营的弟兄,怎么回许昌干什么?”
宋亮神色一黯,开朗的脸上顿时罩上一层乌云。
徐宣在旁插道:“飞侯,曹纯大人现在府中等候您。”
我心中狐疑,道:“好,那我们进去再说。”
徐宣道:“飞侯,属下去巡视四城。”
我知道他因为我们旧日同僚久别重逢,让我们好好聚聚聊聊,所以托辞离开。其实现在正当曹军节节胜利之时,其他各路势力都瞪大着眼默看事态发展,谁敢这时候跑来许昌闹事?道:“有劳徐兄。”
徐宣向我行了一礼,便转身而去。
进得府内,老远就看见曹纯正在我的客房里来回踱步,公孙箭站在一旁。我跟他很熟,关系也一直不错,,笑道:“子和兄自从封了侯爷,就再也坐不安稳了。”
曹纯转头见是我,道:“难道你不是侯?”
我俩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我跨进门去,请他上坐,招呼大家都坐。现在我生活安定了,府里什么都全,客房里胡床案几,应有尽有,大家就不用再坐地席了。属役献上蜜水。曹纯只轻呡了一口,便放下杯,道:“阿飞贤弟,我此来是向你辞行的。”
我看看阿樱,笑一笑,道:“这贤弟二字,你这纯叔天挂在嘴上,你让我怎么改口?”阿樱翻了我一眼,向曹纯道:“纯叔,你身体能顶得住吗?”
曹纯意味深长地看我几眼,道:“我是被逼无奈,情非得已啊!”
我微微皱皱眉,心:“曹纯这话什么意思?他看我干什么?难道他有意让我替他去前线?”上前线我倒是很喜欢很乐意,但一到再跟曹操一起共事,心里就发毛,危险系数实在太大,毫无安全感。
侧手坐在一块的宋亮和公孙箭互看一眼,也都觉得曹纯话中有话。他俩是很希望我上前线指挥作战的,宋亮便道:“末将此次回来,主公吩咐,议郎大人如能再回军营最好,若大人身体欠妥,可请飞帅代替,也是一样。”曹纯还比我先封的侯,我是官渡亭侯,他是平乡侯,比我高一级。但宋亮在军中习惯了叫议郎大人和飞帅,所以也还是这么乱叫。
公孙箭道:“是啊,军旅生活严酷,曹侯贵体欠安,不如请飞帅替您前去仓亭。”
曹纯扫一眼他二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一闪而没。
阿樱道:“纯叔,你笑什么啊?大家都是说正经的。你身子弱,朝野谁不知道?让阿飞替你去,不也一样可以镇住阿休和典满那两个混球?”
曹纯又笑了一下,然后笑容凝固在脸上。这回明显可以看出来,他那是苦笑。
我吃了一惊:“阿樱,你说什么?阿休和小满怎么啦?”
阿樱道:“嗨,反正都要说的。宋亮,你就都告诉飞帅吧。”
宋亮看看曹纯,曹纯点点头,道:“直说就是。”
宋亮清清嗓子,就把最近两个月前线发生的大事简明扼要地讲述一遍。
自曹操在官渡夜袭乌巢,一把火将袁氏主要屯粮烧了个精光,特别是大将张郃高览投降曹军之后,袁营上下人心惶惶,兵无斗志,将怀离心。曹操乘势出击,他首先采用心恐吓战术,命人将乌巢守将淳于琼及其四副将的首级、乌巢全部袁军官兵,约七千人的鼻子陈列于阵前,又将割去了唇舌的牛马驱向袁营。目睹惨景,大部分袁军魂飞胆丧,加上张郃高览从曹阵上亲自喊话,令袁军士气彻底瓦解。曹操立刻令曹休、典满等率虎豹骑冲击袁军,随即更投入所有步兵,发起最猛烈的攻势。袁绍禁约不住队伍,惊慌失措,和袁谭等人在八百亲卫的护卫下抢先逃过黄河,进入北岸蒋奇的营寨,始定惊魂。
被主帅丢弃的十万将士,因为没有得力大将指挥,个个如同无头苍蝇,面对凶悍的曹军,毫无还手余地,各不相顾,四散逃窜,几乎没什么有力抵抗,死伤数万,剩下的稀里糊涂便当了俘虏。现场总指挥曹休恼恨他们为袁绍卖命,又怀疑是伪降,下令全部活埋。
听到这里,我再也听不下去了,道:“什么,全部活埋?”近来捷报虽然频频传来,每次却只说又消灭敌军若干,斩杀大将谁谁,从无一份战报到曾割敌之鼻,生埋活人。
宋亮轻叹一声,道:“是啊,七万人。”
我跳了起来:“七万人?阿休?”刚才说到曹操割了七千俘虏的鼻子,我已经非常震惊于他的手段之残忍,不到曹休居然比他叔父更厉害十倍。这是那个雅沉着、和气好言的阿休吗?
曹纯和阿樱互看一眼,都轻轻摇摇头。
“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宋亮被我怒气所迫,急忙站起,低下头不敢答话。
阿樱拉拉我,曹纯道:“贤弟且忙恼怒,宋亮他不是没劝过阿休,可是阿休他……
唉,他听不进去啊。“
公孙箭道:“是啊飞帅,听宋大人说完吧。”
我看看众人,心:“你们都是知道内情的,听到这种惨剧居然还都这么镇定自若,有没有良心啊?”缓缓坐下,放松语气,道:“好,宋亮你坐下接着说。”
宋亮不肯坐,道:“末将未能遵从飞帅教训,阻止曹休大人戕灭俘虏,实在愧对飞帅。”
我知道,宋亮是个标准的军人,上级指挥到哪儿,他就冲到那儿,实在也不能怨他。
再说他和曹休的地位毕竟还是有距离,能和曹操的侄子相并论吗?道:“唉,那也不能怪你。你先坐下。”
曹纯和阿樱齐道:“是啊,宋亮。”
宋亮这才又坐下来,继续报告军营里的事情。
他轻叹一声,道:“曹副帅下令尽屠俘获袁军,其实是有原因的。当时混战之中,中军司马曹启在他身侧,被冷矢射中,穿胸而亡。曹司马是曹副帅最喜欢的堂弟,曹副帅觉得他是替他而死的,所以他特别心痛愤怒,当即抱着曹司马的尸首立下誓言,发誓要杀尽袁军;另外当时俘虏实在太多,比我军总数还多好几倍,不光曹副帅,我们大家都害怕,万一他们突然造起反来,我们有可能反胜为败。”
我冷笑一声:“难道你们忘了在白马城的旧事?我记得那次你和小满都在。我们不过两千多人,俘虏却有八千之众?”
宋亮又低下头:“末将记得。”
我怒气又涌了上来:“记得?那小满在干什么?”
宋亮道:“典校尉也曾和曹副帅力争,甚至差点和曹副帅动手火并。后来是主公赶来,才喝止了他们。”他抬起头,直直看着我:“可惜当时飞帅不在。”
我大吃一惊:“什么?丞相也赶去了?”心中暗:“不用问,这次屠杀实质还是曹操的主意。曹休只不过是把他的法出来并执行下去而已。”既然如此,那再问也没什么意义,再引得宋亮发起牢骚,曹纯和阿樱面上都要不好看了。喔,难怪他们都坐在一旁不肯插话。
“后来呢?小满没事吧?”
宋亮道:“因为这件事,曹副帅和典校尉势成水火,互不相让。主公无奈,分三千虎豹骑给典校尉,令他去了陈留己吾。”
“陈留己吾?”我了,“那是小满的故乡。”也是曹操起兵讨董的根据地。
宋亮道:“是啊,主公的意思,一是让典校尉回乡祭祖,尤其是代主公向他先尊典韦大人点上三拄金香。另外,是令他安抚陈留大族豪门,稳定当地局势。”
“哦,陈留也有异动?”
宋亮道:“主公得到密报,自袁绍进军官渡,陈留就有不少大家族暗暗和他牵线搭桥,勾结甚紧。但主公大度,虽然此刻剿灭他们易如反掌,却不再咎既往。不过,典校尉在己吾,却干了一件大事,令主公非常生气。”
曹纯忽道:“这却怪不得小满。”
阿樱哼了一声:“小满干得好!伯父也是,为什么不能灭了他家?他们那五个家伙差点害死阿飞。”
我心念一转:“你们是说,小满他……”
阿樱抢着说:“是啊,小满他去己吾第二天,就把五花拳李家的人全给杀光了。
哦,不对,还逃了几个,那五条虫也没抓到。“
“什么?小满灭了李家?”我微微一怔。虽然典满是为报家恨,这样做也无可厚非,而且我和李家也有仇,但这样灭绝别人一族,毕竟出乎我的意料。小满跟我的时候,不是这么残忍的啊!
五花拳李氏是己吾大世族,原来和天星锤刘家、云龙刀韦家并称己吾三大家,在武林享有大名。自从十年前李永假公济私,灭了刘家和韦家的满门,李家势力日益膨胀,不光在己吾,就算个陈留,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大户,家人门客超过两千人。
宋亮看看曹纯,心里有点奇怪:“议郎大人一向脑子明快,思维透彻,这次怎么糊涂起来了?”道:“可是主公十分恼火,因为小满这一行动,使的陈留局势更加不稳,三十余家地方豪强联名上书主公,要求主公对李氏灭门一案做出交代。袁绍的细作说客也在暗中煽风点火,企图引发内变。现在陈留及其周围数郡豪门巨强,都有蠢蠢欲动之势。所以主公上个月虽然一鼓作气,在仓亭津又全歼袁熙的三万幽州兵,但却因为忧虑后方不宁,迟迟未便渡过黄河,乘胜追击。只能暂时在南岸集结休。”
我明白了,曹操现在非常趁着袁军接连遭到重创,一口气打过黄河,迅速消灭袁氏,早日平定北方。但典满偏偏这时不合时宜地在陈留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让他无比头痛。典满是他爱将,又因为追思典韦的缘故,不可能惩罚他。但曹操必定到,如今领军营这么混乱,完全是曹休暂时没有足够独立统率的经验和能力,所以他才到要宋亮来许昌,请前两任的老领导曹纯或者是我回去顿秩序。
我看看宋亮:“难怪你这么稳重的人煞我了。原来是出了大问题,才起我来。”了,道:“情况我都清楚了。子和兄,这次真要麻烦你了。”
宋亮、公孙箭都感到意外,心:“飞帅为何这么说话?难道曹副帅和典校尉之争,他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曹纯点点头,见阿樱说话的样子,忽道:“阿樱,你们先出去一儿,我和阿飞贤弟单独说两句。”
论辈份,他算阿樱的堂叔;论身份,他是宋亮公孙箭的前首长。所以他淡淡这么说一句,三人都立刻站起来,阿樱看看我,道:“好吧,你们说着,我去吩咐他们给纯叔弄点好吃的,也算给纯叔饯行。”领着二将出去了。
曹纯起身,在屋内转了几圈,才对我道:“你是不是不愿意去前线?”
我摇摇头:“不是。”心:“你一来就说是向我辞行,那肯定是经过荀彧魏讽他们的批准,签发下正式凭,什么都弄好了。就算我说我代替你去前方军营,那也不可能,我何必多说废话?”
曹纯点点头:“我力荐贤弟替我前往仓亭指挥虎豹骑,本来荀军师已有允准之念,只是魏长史竭力反对,所以才弄成这样子。其实贤弟才武功,样样比我强,统驭部下能力更是出类拔萃,只要你一去,我阿休和小满都心悦诚服,唯命是从。”
我注意到他这是第二次称典满为小满。心:“他在军营里,好像和小满没什么特别的情谊。小满也是我去之后才入的虎豹营,平时又都跟着我,很少见到他的。原来军中见面他都称呼小满军衔。现在他怎么叫得这么亲切?”古人在称呼上特别有讲究,姓、名、字、号、爱称、雅称、别称等等,其间感情亲疏深浅的变化非常微妙,并不是像我们现代人这么随便的。
曹纯慢慢踱着步,道:“贤弟,最近汝南方面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我道:“哦,我一直令细作监视着汝南一带的刘备势力和黄巾残部。刘备在我军夜袭乌巢之后就逃离袁营,上了茫砀山,一直暗暗操练兵马,静观我军与袁军战局事态的发展。刘辟、龚都退至南阳、新野一带,似乎和刘表的霍峻部起了一点冲突,正在僵持着,他们应该暂时对许昌没有什么威胁。”
曹纯皱皱眉,道:“那为何魏长史那么强调刘备和黄巾的隐患而不肯同意让贤弟代我成行呢?”
我哼了一声:“那自然是魏大人爱护小弟了。”
曹纯停下步子,诧异道:“贤弟与魏长史可有私怨?”
我道:“子和兄你误了。我与魏长史素无往来,而且魏长史乃是尚书台重臣,连荀军师都倚为股肱,言听计从,小弟我位卑职微,又岂敢与他结怨?”
曹纯疑惑地看着我。
我笑了笑,低声道:“我也搞不清怎么回事。我打一开始见到这人,就非常讨厌。
可能他也这么罢?“
曹纯也笑了:“哪里有这种事?”了,也不禁哼了一声:“我现在也很讨厌这家伙。”
我愣了一下,曹纯为人极像他兄长曹仁,颇有城府,他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曹纯叹口气,道:“不瞒贤弟,其实我根本就不去仓亭。”
我道:“哦,子和兄,你贵体欠安,许都谁不知晓?你为什么不跟荀军师当面推辞?”以你的战功威望,谁也不说你是畏敌惧战,不敢奔赴前线。
曹纯恨恨道:“所以我说讨厌魏讽。我的话已经说得够明显了,他却装聋卖哑,故意假做不知,非拿主公之命压我,逼我立刻上前线。搞得荀军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子和兄……”
曹纯叹口气:“贤弟不必多言了。我有一事相求。”
“哦?”曹纯那是前领军营督帅,曹操近卫军团的首领,位高权重,深受信任,他有什么难事解决不了,还得来求我?不过我也知道,他这么非要跟我单独谈话,肯定有很要紧的事情。可是,是什么事呢?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道:“禀报飞侯,属下有要事求见。”正是都官从事徐宣的声音。
我一愣,徐宣不是去巡视四城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也不傻啊,曹纯连阿樱她们都赶出去了,怎么他还这么不识趣?
曹纯慢慢走到我椅边,半俯下身,低声道:“贤弟可知貂婵么?”
我心:“后世传唱四大美眉,你老兄是不知道了。三国美人中,貂婵不说艳压群芳吧,前三名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我不知道她才怪。”
“久闻芳名,子和兄何以起?”
曹纯无神的眼睛闪出一丝亮色:“她现隐居于思忠里的烈女巷,贤弟有时间可去看看她。此女侠胆仁心,而且对瑶琴围棋的修养极高,正适合贤弟闲闷时清谈。”——来去,过节还是慰问慰问大家吧,呵呵我点点头:“子和兄放心,你不在的时候,小弟自时时令人前去看顾,料也无人敢去生事。”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貂婵这等美女,相信对其感兴趣,自以为有身份可以匹配的男人都产生追求的念头。而且曹纯不但身份够,而且为人比较正派,气质又弱清秀,女子对他产生好感也很自然。
曹纯微笑道:“貂婵小姐义烈过人,自主公以下,朝野无不钦服。我曹纯何人,岂敢无礼冒渎?”
这话意思很明白,连曹操都不敢沾惹,我曹纯就更不行了。
我却是误他了。
这时候,门外徐宣又道:“启禀飞侯、曹侯,徐宣有紧急军务求见。”声音中已经透出非常焦急的样子。
曹纯拍拍我肩,正色道:“贤弟答应为兄,一定要亲自去看望她。”
我点点头,不是坏差使。“是,子和兄。我明天就去。”
曹纯哈哈而笑,退到一旁坐下喝蜜水去了。
我道:“徐大人进来说话。”
徐宣急急进来,顾不得向我和曹纯告罪,开口便道:“南方四郡起兵背叛刘表,投靠了朝庭。”
我讶道:“什么?南方四郡?”
自二月出兵北上,与袁绍十万大军相持于官渡以来,除了江东的孙策,曹操最不放心的就是荆州的刘表。他不但令吕虔、朱灵二将率三千地方兵协助张绣紧守宛城,监视南阳、新野一线,还不惜血本,从本来就紧张的兵力中专门抽调出一部分精锐去汝南,帮助曹洪、李典剿灭龚都的黄巾军,以防汝南地区造成星星之火的势头,等黄巾再与刘表联合,得其资助援手,那就大事不妙了。所以后来曹洪“扫黄”不利的消息报来,他毫不困难就下定了必须增援的决心,立刻同意派我去汝南。
现在江东孙策已死,江东对曹操暂时丧失了威胁力,最大的敌人就转为了荆州的刘表。
徐宣道:“是,回飞侯,长沙郡太守张羡仰朝庭之威,慕主公之名,特率长沙、武陵、零陵、桂阳等四郡归于朝庭。目下长沙使者已到达许昌。”
我心中剧震,曹纯也放下蜜杯,趋身道:“徐大人,使者何在?”
徐宣道:“现在府门外等候。”
我道:“为何不让他们往尚书台去见荀军师?”你真糊涂,许都军国大计,曹操全都委于荀彧一人。这么大的事,你不带他们直接去找他,跑我这儿干什么来了?
徐宣道:“今晨属下见荀军师出津阳门而去,尚未回转都城。”
哦,荀彧出了许都城?我心头一惊,这件事怎么没通知我这主管城防的司隶府?问道:“随行的都有谁?”津阳门是许都南城最南端的一个小城门,平时都不准许开放的,只有尚书台有权使用。
徐宣脸色有点不太自然起来,道:“荀军师嘱咐,他此行只是去探一位老朋友,不必让其他人知道。所以只带了两名尚书台的属官,一位中兵都尉牛金大人,一位是吏部侍郎陈矫大人。”
汉代的尚书,职责是给皇帝掌管书。由于曹操独揽大权,尚书台实际就专为曹操服务了。计有吏部(又称选部,主选用官吏)、左民(主缮修功作,盐池园苑)、客曹(主少数民族及外国事务)、五兵(主中兵,外兵,骑兵,外兵,都兵)、度支(主军过计支)等五曹尚书。
荀彧深得曹操信任,除在军中担任参谋部首席参谋长中军师这一职务外,在许昌还肩负代尚书令的重职,该管五曹尚书。战乱年代,能干的官吏目前大部分都在军中效力,尚书台五曹尚书都空缺着。吏部侍郎是吏部尚书的属官,中兵都尉是五兵尚书的属官,现在中间断了一层,所以他们实际就是代尚书令荀彧的直接下属。
陈矫因为办事干练得力,很快就成为荀彧喜欢的属官,到哪儿都带着他去。中兵都尉牛金则应是尚书台派遣保护荀彧安全的武职官。
我心中释然,既然是荀彧让他不说,那就没什么了。
“好,那快请长沙使者进来吧。”
徐宣应了一声,快步出去,不一儿引进一个人来。
“禀飞侯,这位便是长沙使者徐庶先生。”
他身材太高大,让开得又有点慢了。我一眼扫去,刚看清对方一身白衣,还没看清人什么模样,听他这么一介绍,徐庶?!心头一凛,立刻从椅上蹦了起去,跳脚上去,握住他手,连声道:“徐先生,原来是您啊,久仰久仰。”
那人正是徐庶,见我如此客气,不禁也是一呆:“飞侯错爱。”
我拉着他,牵到我身边的胡椅坐好,仔细打量他,心:“长得没出乎像,很潇洒智慧的。就不知道你现在懂不懂八门金锁阵的奥秘。”一见到他,我就起池早那混蛋来,“对了,等儿让他过来陪酒。”
池早自打来到许昌,天忙乎,比我充实多了。我找他几次,派去的人都是空手而回,不是说池先生又去某地为人看病去了,就是去某药房访医友了。搞过几趟,我也烦了,就不他了。今个徐庶不期而至,顿时就到:“这可是池早的偶像之一。”
徐宣和徐庶交换一个眼色,道:“飞侯,那么属下先告退了。”
曹纯忽道:“现在什么时辰?”
徐宣道:“回曹侯,已近午时。”
曹纯立刻站起,道:“贤弟,我起一事,还需先去交代,这就告辞了。”
我忙起身道:“子和兄,这么晚了,一起吃饭再走?”
曹纯道:“你我兄弟,何需客气?你先忙正事。见着阿樱,告诉他我这次实在是没时间了,下次回许都,再品尝她的手艺。”
我见他眼角眉梢似乎微有焦急之色,不知道他突然到什么急事,徐庶坐在一旁也不便问,就道:“好,那我送你。”
曹纯边走边道:“不用,我和徐大人一起走就好。”
我也不勉强,道:“好,那么小弟祝子和兄一路顺风。徐大人,代我送曹侯出去。”
徐宣应诺一声,侧身让曹纯先过,跟着出去了。
我转过身,又一屁股坐下,道:“徐先生,咱们接着聊。”
徐庶暗暗称奇:“此人竟然毫无一点官架将威。”笑道:“真不愧是飞帅,豪气干云,我徐庶佩服。不过在下只一无名之士,飞帅何以知道贱名?”
我见他不卑不亢,从容不迫,心下也是感慨,到:“腹有诗书气自华。三国里面,你是有真本事的,除了运气欠点,打仗我看不比诸葛亮差多少。不过你现在自己只怕也不知道能闹出多大的事来。说到你的来历将来,我比你清楚啊!”微笑道:“徐兄为报朋友之仇,杀死颖川三霸;又不弃高堂,冒被捕捉的危险携母奔逃。孝义双全,可感天地。阿飞我那时游荡江湖,只恨没能早日与仁兄相识。”说到这里,心中忽然微感奇怪,我怎么知道徐庶过去的事?我不象池早那么醉心阵法,对徐庶比较感冒。我只喜欢曹操关羽许禇这些英豪猛士的。
徐庶也颇为意外,心:“这个人真真不简单。”道:“那都是徐某年幼气盛,让飞帅见笑了。飞帅……”
我截断道:“哎,徐兄你是我尊敬喜欢的人,叫我阿飞。”
徐庶点点头:“阿飞兄,我此来是向朝庭请求援兵的。”
我道:“愿闻其详。”心:“南方四郡?那又是怎么样的一个战场?”
许昌城东南三十里,有一个小村庄,叫做梅杨村。村子很小,稀稀拉拉就四五十户人家。村长梅大爷据说跟本朝太尉杨彪沾点亲,油水又少,刺儿还很多。所以除非朝庭颁布公开命令,城中各有司衙门平日都很少上这儿来敲诈勒索,即使偶尔来了,也都自觉,干完正事就直接走人。因此虽然是战乱荡时代,梅杨村的乡亲们日子过得却都平静从容。
村子正北口上是个小山丘,再过去是条数丈宽的小河,唤作小杨河,村里人不识字,称为小羊河。河上有座一人来宽的小拱桥,原来没名字,后来大家一商量,就叫它老羊桥了。
这日清晨,天刚麻麻亮,杨三就被一阵嘈杂声给惊醒了。
村子里没有起这么早的,他揉揉眼,眯眯天色,掀开草席,从地上撑起身子,探头向桥北望。初秋天亮得还算早,现在不过寅时刚过(四、五点钟),谁赶夜路呢,这么早?
因为贪凉,他睡在老羊桥的拱顶上,是这座石桥最高的地方。一离开捂暖的草席,顿时浑身上下都透出冷气,不由自主地打了几个寒颤。
果然没猜错,从北边一行走过来三个人,快步上了石桥,打头一人道:“杨三吗?
快去通报梅村长,京城有人来。“
杨三一个翻身站了起来,眼睛立刻放出光来:“是张五哥啊,老爷子一直在等你呢。”
那张五哥疾走几步,道:“快去,就说张二公子特来拜田先生。”
杨三吃了一惊:“张二公子来了?小人这就去禀报大爷。”向他身后看了两眼,转身跑下桥去。
张五哥身后那人道:“老五,以后别这么张扬。”
张五哥忙道:“是,二公子,小人明白。”
几人过桥入村,村长梅思诚已在村头等候,他是个六十左右的老人,腰板挺直,面含笑容,见到三人只微微一愕,便拱手问安,把众人让入自己的院去。
入得正屋,张五哥看了屋里一眼,向身后张二公子和另一人点点头,便退了出去,喊上门外那杨三,到院门外去瞭望了。
屋内正中地席上端坐一人,他衣衫破乱,披发如霜,双目轻合,脸色枯瘦。但神色却是宁静坦然,恍似坐在自己家中一般。
梅村长道:“田先生,这二位来自许都,先生可与之详谈。”请二人入坐,自己也退了出去。
张二公子看看正中间那人,道:“久闻田丰先生天姿英杰,权略多奇,今日幸,不知何以指教我等?”
那白发人枯瘦的脸上微露一丝笑意,却不说话。
张二公子等了一儿,见对方毫无之意,便又将前言叙说一遍。
那白发人又只笑一笑,不说话。
张二公子皱起眉,向同来之人看去。那人凝视白发人,慢慢道:“凝眸知人物,仰面识天。阁下并非钜鹿田丰,乃是广平沮授。素闻沮先生目光如炬,相人必中,何不为我二人一断?”他声音低而沉,微有一股涩味。
张二公子一愣:“是沮别驾大人?”
沮授满头白发骤然一抖,忽道:“察君之步,不超过二十;听君之音,大概是三旬左右;观君之语,却有五十以上。君乃何人?”
那人淡淡笑道:“阁下睁开眼不就知道了?”
沮授沉默片刻,道:“请恕沮授失礼。我双目已瞎,睁不睁开又有什么关系?”
张二公子失声道:“沮大人你的眼竟然盲了么?”
沮授道:“比起河北屈死的十万将士,瞎两只眼睛又算得了什么?”
张二公子嗨地叹口气,道:“是啊,曹操一族,个个奸狡恶毒,官渡惨剧,实在是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沮授嘴角抽动了一下,问道:“张二公子,如果我没记错,你名泉?”
张二公子吃了一惊:“沮大人如何知道?”
沮授道:“我在袁公帐下多年,对许昌人物多有所知。官渡相争前期,许都很多官吏与袁公暗中结纳献欢,来往书信都要经过我手。哈哈,不过,据我所知,令尊并非其中之一,而且逐走了袁公派去诱劝的使者。公子为何却反其道而行,与令尊大唱反调呢?”
张泉又叹口气:“唉,虽然我父亲大人对曹氏忠心耿耿,驱逐了袁公的使者。但也正因为如此,反而遭到曹操的猜忌,以为我父不立斩来使,是坐观曹袁双方成败再定取舍。特意派吕虔、朱灵二将率军驻扎宛城监视我们。我父子久受此二人欺辱,苦处难以言说。最近我父亲被曹操留在中军效力,我和族人则被逼来到许都,行动更加受到约束,动辄被曹氏亲信压迫,心中早反了去。请沮先生勿虑。”
沮授心知他言语大半不实,道:“你爹张绣在袁曹大战前的去年就投靠了曹操,曹操怎么不信任他?吕虔、朱灵二将率军驻扎宛城,只是为了防备荆州的刘表,曹操那是好意,怕你爹顶不住。嗯,不过后半句倒有可能,许都曹氏、夏侯氏两族人多势大,你们张家自尊自大惯了,三分气当十分卖也是有的。”道:“我听鹘儿说过你们的计划,非常详尽周密。不知是何人所制?我见见他。”
张泉瞅瞅他眼,心:“眼都瞎了,见谁啊?”侧头问身边那年轻人:“孝直?”
那年轻人笑了笑:“沮大人见笑了。这份计划,正是在下等人所制。”
沮授等候片刻,见他仍然不肯通名,便道:“计划中所列名单人选,果然有眼力,都是对曹氏擅权极其不满的官。不过我有三点疑问,愿请教于阁下。”
年轻人道:“沮先生请讲。”
沮授道:“今年正月,车骑将军、国舅爷董承伙同黄门侍郎王子服、折冲将军吴子兰、长水校尉种辑、议郎吴硕、太医吉平等十数名官吏,欲行刺曹某人,夺回朝庭权力。
不料事机败露,诸人等反被曹操所陷,尽皆夷灭九族。时未及远,今之所谋诸人能无惧乎?“害怕的话就很容易犹豫不决甚至反戈倒向,向曹操告密。这种人不需要多,一个就让大事全部玩儿完。
那年轻人完全明白沮授的意思,微笑道:“沮先生所虑极是。名单中人,确有为人萎缩,胆小怕事之徒,只是此等人皆是外围之数,对我等大事并无半分知晓。我们只是利用他们对曹氏的不满,平日方便行事,待其把柄落如我手,再行决定。”
沮授颇为意外:“那么君等已参与机密的共有几人?”
那年轻人道:“共有七人。”附在沮授耳旁,慢慢说出这七人姓名。至于职位官衔长幼男女其他方面资料就全都不说了,因为他知道,沮授可能了解得比他还详细。
沮授脸色大变:“少君到底是何人?此等计划真是你一人所为?”
那年轻人了:“其实在下与沮先生极有渊源,只是一旦讲出,便需敬先生以祖父礼,实非在下所愿也!”言辞中颇见傲意。
沮授轻轻摇摇头:“以少君之才,自可与沮某忘年论交。我自经官渡大变,早已不是昔日的沮授了。”当年我比你还要傲慢,在大帐里连袁绍也敢对着干。
那年轻人起七万之众惨遭活埋之幕,亦不禁轻叹一声:“唉,晚辈乃右扶风(今陕西省眉县)人氏,法正法孝直是也!”
沮授诧道:“莫非郿人法真兄之后?”
年轻人道:“正是先祖父。”
沮授骤然笑了起来:“哈哈,我与你果然渊源极深,昔日令祖年长我许多,却不以沮某为鄙,视我为弟。今日沮某是还帐啊!”
法正笑道:“小弟叨先祖遗荫,委屈沮兄了。”
沮授笑道:“只是我不太明白,当年法真兄为人刚正磊落,有清节高名,如何孝直却这般机敏深沉,思虑周密?”
法正见他称呼自己表字,确是将自己视为忘年好友,心下大喜,道:“沮兄可知:凤隔三代,其鸣不同?”
沮授一愣,还真没听说,道:“有这等说法吗?”
法正笑道:“是小弟自己的说法。”
沮授大笑:“果然是我兄弟。”
张泉在旁边,插口道:“二位言语相得,实在是贵我双方之幸。不瞒沮大人,此次行动计划的制定,除了孝直出力甚多之外,尚有两位高人暗中协助。”
法正道:“是啊,那两位才是此次‘腾蛟行动’的主要策划者,小弟只是从旁助力。”他虽然说是啊,其实却把张泉的话给反了过来。
沮授立刻听了出来。法正如此自傲的性子,居然谦虚起来,那主谋不知更是何等厉害人物。心中把许都的智者遍数一遍,暗暗震惊欢喜:“法正已是矫矫不群的罕见人才,居然还有两位隐身幕后的高级指使者。难道是他?可是还有一人是谁?有他们主持局面,也许这次冒险真能成功。”
沮授少有大志,能识人,多权略。十七岁举茂才,曾担任两个县的县令,后又为韩馥别驾,表拜骑都尉。后见其无能,辞职返乡。袁绍以诈驱走韩馥,得到冀州之后,仰慕沮授声名,亲自前往沮家,卑词力邀,重又请他担任了冀州的别驾(州牧的第一属官,常外出巡视,并监督州属各郡)。为了袁氏的大业,沮授惮精竭虑,在经济政治战略战术等许多方面出大量有远见卓识的建议,可惜被袁绍接受的寥寥无几。
官渡之战末期,沮授眼见袁氏君臣武日益骄傲自大,部署的作战方案颠三倒四,料到大势已去,己方必败。虽然侄儿沮鹘暗中前来陈说利害,力劝他出走。但他一心向主,还希望能说服袁绍,突出奇计,一举将曹操歼灭。于是断然拒绝,不肯私自逃去。
直到亲眼看到袁绍在阵前自私自利、贪生怕死,竟然弃十万子弟兵不顾,疯狂逃过黄河的可笑闹剧之后,才不由得心如刀割,满腔忠烈之气大泄,昏噩中随沮鹘杀出乱阵而去。
此时河道被曹军截断,他身份又非同一般,无法北渡返回冀州。他人虽伤心,智谋分毫不失,指点沮鹘反而南行,来到许都之侧潜伏,果然躲过了曹军的层层搜捕。至于张泉和法正准备起事叛曹,却是沮鹘告知他的。他虽不知道侄儿如何卷入这件事中,但听了计划之后,也不禁生出兴趣,到:“就算不成,也可以削弱曹操的力量,让他不能专心致志直捣河北腹心。袁公便可得到一段喘息时间,纠集势力,再来与曹贼决战。”
对袁绍他虽然失望之极,但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击败曹操,一统天下。所以当沮鹘出请他和对方主脑人物见见的意思之后,他立刻就答应了。
沮授闭着眼睛沉思半晌,头上白发又动了动,道:“嗯,其二,此事陛下可知晓么?”
张泉道:“因为有了董国舅的教训,我们这次行动分外谨慎。预计在行动前夕,才禀报内宫,以免陛下受到惊扰。”
沮授点头,非常满意:“如此甚好,皇宫内外皆是曹操一党羽翼,确需小心。这么说,除了你们三位,只有五人知悉内情?”
张泉道:“张五哥原是我父亲的贴身卫士,两个月前父亲派他来伺候我,对我们家是忠心不二,但他也不知道真正的内幕。”
法正道:“我们就只有七人歃血为盟。加上沮兄叔侄二人,不过九人之数。”
沮授道:“好,好,很好。”他双目虽然仍是紧闭着,但脸上神色却越来越见开朗。
“智者见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如此细密,大事可成。”
法正微一凝神,道:“沮兄第三个问题,莫非是关于司隶校尉阿飞和尚书台长史魏讽?”
沮授抬起头,紧闭双眼的瘦削脸庞正对着法正:“正是,孝直,此二人乃曹氏政权中实力运道均极之优异的武二臣,目前正处于仕途得意,雄心勃勃的时期,为何却被诸位列为第一批需要争取的朝官?”
法正微微一笑,道:“沮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将此二人作为首要争取目标,是我们七人商量多日才得决定的大事,其中自有充足由。待小弟为兄长慢慢道来……”
正说到这里,院内一阵脚步声传来,不一儿村长梅思诚拉门进来,匆匆道:“许昌又有人来。”
法正点点头,嘴里慢慢吐出四个字,道:“来得好快!”吩咐梅村长:“拖他一柱香时辰。”转头对沮授道:“沮兄,你的老朋友来看你了。小弟要暂时回避了。”
沮授道:“我在许昌并无朋友,如何有什么老朋友?”
法正撑起身体,向张泉使个眼色,道:“北方四高士,博笃志沮广平,切问近思许子将,神闲气静贾和,智深勇沉荀若。此人与沮兄齐名当世,纵然不识,亦必久仰,岂非神交之老友?”
沮授一震:“荀彧来了?”
法正和张泉都站将起来,法正笑道:“昨晚得知他今晨也前来,所以小弟等赶了个早,先行来拜见兄长。若是来迟一步,只怕日后再也见不着沮兄了。”
沮授冷笑一声:“荀彧虽然长于政务,却无苏秦张仪之舌,安能诱劝于我?而且他名播四海,乃是个清流君子,自不屑此时来擒我立功。”
法正道:“但若他先见到兄长,或者兄长就不见小弟了罢?”微微一笑,也不待沮授回答,和张泉退了出去。
片刻以后,院中有人轻咳一声,道:“荀彧特来拜沮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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