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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海州庶氓 彳戌 13022 2022-11-07 22:49

  一九四八年九月十二日,也就是石柱从临沂青峰镇兵营逃出来的那天,辽沈战役开始,由此拉开了人民解放战争中三大战略性战役的序幕。但彼时,战争结果尚无法预料。

  九月二十四日,解放军攻克山东首府济南,使华北、华东两大解放区完全连成一片。对国军而言,整个山东已成一盘死棋,就连海州国统区的国民党势力也如惊弓之鸟,纷纷盘算着退却之策。

  又过了几日,济南解放的消息传到了谷圩,石柱知道,自己已彻底安全了。

  此时石柱的腿伤已然痊愈,这天他便去了罗老四家讲了罗二荠的事情,罗家二老这才知道自己儿子原来是在板浦被抓去当兵了。

  随后,石柱又拿出几块钢洋,对罗家二老说:“这是二荠临终前托我带回来的,麻烦你们交给二荠媳妇吧!”石柱实在不忍看到罗二荠媳妇姜氏痛苦的表情,留下钢洋后便离开了。

  石柱的突然出现在村里瞬间炸开了锅,人们都惊奇他是如何回来的。随即,彭小四、瞿大虎、扬晋、代长河、谈三民、柳福、姜立同和夏冬至各家人皆纷纷前来询问消息,石柱只能如实回答了一个冷冰冰的答案:他们都在逃跑时被乱枪打死了!

  在这些被枪杀的人中,姜立同还是罗二荠媳妇姜氏的亲弟弟,这对姜氏可是双重打击。

  知道石柱回来后,村里有个人心里着实害怕,那就是丁老爷,当初正是他在背后搞鬼,石柱才被国军抓去当兵,没想到石柱能活着回来,他非常害怕石柱会报复自己。此时伊山已经解放,丁老爷没了侍长官这一靠山,也没有共产党庇护,便躲在家里不敢出来。

  但是石柱并没有去报复丁老爷,“不用我动手,等我们这彻底解放了,有共产党撑腰,乡亲们自然不会放过他的!我估计啊,也没几天了!”石柱去看张半仙时,提及这个话题,他说了这番话。

  果然,一个多月后,辽沈战役胜利结束。四天后,淮海战役开始,国军开始向徐州收缩兵力,主动放弃了海州和连云港港口,不日,海州地区全部解放。紧接着,谷圩村百姓就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向丁老爷、刘老爷和大户人家“要土地”。数千年来,农民何曾有过今天这般地位!

  谷圩村的几个地主人家平日里倒没怎么欺压百姓,并非罪恶不赦之辈,因而除了土地和那堵被推倒的院墙,人们尚未过多为难他们。但他们依然害怕,像只麻雀一样缩着头躲在屋里。

  在土改运动如火如荼进行的同时,为全力支援淮海战役前线,灌云县成立了支前总队,县委、县政府号召“一切为了前线,一切服从前线、一切服从后勤”,以最大的热情,全力以赴支持前线。

  石柱得到消息后,也有意去参加支前,便同家里人商量着。

  “柱子,去支前?这是好事啊!你打算干什么?”

  石柱满脸高兴地说:“俺老***十年前,日本鬼子打海州那时间,我跟祝怀庆几个人在云台山前线抬过伤员,我这回打算先去送担架,然后留在前线抬伤员,等打完仗了再回来!”

  “这个,这,这,反正我不同意!太危险了......”

  “你看人家解放军,为我们老百姓打仗,冲在前线,那个更危险,人家怎就不怕的?俺们在后方替前线出点力,那也是应该的!”石柱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柱子,那不一样,当兵的,打仗就要冲在前头。那么多人去抬担架,不差你这一个!”

  “俺老奶,要是都像你这么想,都怕,那不就没有人去了么!”

  “我不是怕!要是没人上战场,没人抬担架,我第一个把你送上去!关键现在有那么多人去,不用你再去冒那个险了。咱们可以推小车去送粮食,哪怕是在家把地种好,多种些粮食给解放军,也是支前!”

  “俺老奶,你这个就是小农思想,没有一点大局观念!”

  “咱就是普通老百姓,没有那么高的觉悟。咱图个啥?不就图一家人在一块堆平平安安的么!我都奔七十上数了,哪怕今晚一觉睡过去,我也活够了。你再看看两个小孩,看看思恩,你要是去蹚那个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叫他们娘仨怎么活?”

  “俺老奶,人家解放军也有家有小的,不也照样上战场么!我不跟你讲了,还是看思恩怎说。”说罢,石柱把脸掉向了季氏。

  季氏肯定不希望石柱去冒这个险,她一直在旁边听着两人的争论,没有吱声,听石柱这么一问,才说道:“他哒,俺看,还是奶奶说的有道理!你不在的这半年多时间,俺天天都害怕,害怕你回不来了。你回来了,可俺还是怕,怕哪天一睁开眼你又走了。”季氏这时抱起了儿子,又把石烁搂到身边,“现在总算盼到解放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两个孩子可怎么办啊!俺就希望一家人能在一起!”

  听了这话,石裕氏却先笑了起来,“柱子,你看,还是人家思恩说的好!”

  石柱看媳妇也不同意自己去前线,便有些遗憾地说:“那我不去抬伤员了,我去推小车,送粮食,总可以吧?”

  “这就对了嘛,柱子。不过,去送粮食也不许送到前线啊,咱就送那种中、短途的!”

  石柱也知道,自己再不是十年前的自己了,那个时候除了老奶外,心中再无其它牵挂,或者说再无其它羁绊。而现在,自己有媳妇,有一双儿女,需要牵挂的事情太多。自己既要报答救星共产党,出一份力,更要照顾好家人。

  “那中,我心里头有数了,明天就去报名!”经过一番思考,石柱最终还是“妥协”了。

  第二天石柱起了个大早,又邀上张半仙的孙子张大毛和村里其他几个小伙子,报了名后就跟着队伍到了汤沟粮草站。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苦菜呀花开呀遍呀么遍山岗解放区的人民支呀么支前忙前方后方团呀么团结紧军民一心打虎狼打呀么打虎狼”

  ......

  四十多年后,当石柱跟重孙子们一遍又一遍地讲述这段经历时,他仍清楚记得,彼时汤沟的大街小巷到处都传唱着这些振奋人心的曲目。在路上,当地老百姓给他们送水、送吃的,还经常听到解放军文工团的小丫头们围着红围巾、打着快板唱道:解放军为了咱流血牺牲在前线后方百姓齐支前推独轮送粮草打下徐州下江南解放全中国彻底把身翻把身翻。

  当时,石柱和大毛两人一组,轮换着推车、拉车,要不是怕那小车轮子压坏了,估计他们一车能推个千把斤、万把斤。临出发前,他们还不忘喝一口汤沟镇的美酒,一来暖暖身子,二来也壮壮行。

  随后,一行人便推着独轮小车,在灌云民工运输总队队长王雁秋和副队长马秀清的带领下,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一路往西,顶着隆隆的西北风,经沭阳、宿迁、睢宁到了灵璧,行程三百余里。路上他们好几回都遇到国军的飞机,撂下几颗炸弹、机枪”哒哒哒哒“疯狂地扫射。好在躲避及时,除了损失些粮食,人暂时都没有受伤。后来众人干脆就改成白天休息,晚上赶路。

  从灵璧再向西便靠近前线,在那都能听到炮声。石柱和大毛几个人按照来时的商议,将小车交给了当地支前人员,随后便同一部分人离开灌云民工大部队,从原路返回。路上,支前队伍还在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

  经过了睢宁时,石柱他们遇到了从山东过来的一个运粮的牛、马、骡、驴车车队,那些人将粮食卸到睢宁粮草站后,正赶着车往回走。石柱本就是大胆、热情之人,见到生人也不害怕,便同那些赶车人喳呱道:“老乡,还是你们的车厉害,一车就能拖个千把斤粮食,赶上我们好几个小车!”

  山东人也热情,见有人来搭讪,几个大叔便乐呵呵地说:“年轻人,拉多拉少都是为了前线嘛。咱这马车啥的毕竟少,还得主要靠你们小推车,你们出了大力,才是最辛苦的。俺们呀,不过就是赶赶牲口。”

  正说话时,一辆骡车从旁经过,车上坐着一个妇人和少年,那骡子鼻孔四周直冒白烟。只见赶车的妇人突然拉紧缰绳,向那牲口大喝一声:“吁---”

  就听了这么一个字,石柱思绪忽地百转千回,急忙将头转向那赶车人。这声音,甚是熟悉。那赶车的妇人也急忙跳下车来,与石柱四目对视,眼神中充满了惊喜。“柱子,真的是你!”显然,她是认出了石柱。

  “嗯,妮子姑姑,是我呀!”石柱也认出来了,这位赶车的妇人正是风妮子。

  “柱子,一晃都十来年了,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你!现在都长得这么壮实了,俺呀,就老了!你也是来支前的?”风妮子的双手不住地拍着石柱的双肩,心里头乐开了话。

  “嗯,姑姑,淮海战役一打响,俺们那就解放了,这不就想着为前线出份力么。”

  “俺们济宁那,比你们早几个月,夏天就解放了,俺都来送了两趟粮了!”

  “都解放了好啊!”石柱随后又问道,“姑姑,风大爹现在还好么?”

  这时,风妮子露出了似笑非笑、似悲非悲的表情,说道:“俺爹他,上回你去俺们那的第二年春天,他就病死了,都十年了,俺也哭过了,咱不提他了,唠些开心的吧。说说,你现在怎么样啊?石大婶她身体还好吧?”

  “嗯,俺老奶都快七十了,身体挺硬朗的,精神头也好。我呀,小鬼子投降后结的婚,大丫头今年三岁了,儿子刚半岁。”一提起这些,石柱满脸的高兴。

  “好啊,好啊!柱子,俺也替你高兴!那,你媳妇是?”

  “姑姑,你忘了?当年你和风大爹都在场的呢!”

  “哈哈哈哈,真的是那时还裹在小包被里的那小丫头啊!没想到当年定的娃娃亲,还真成了!这些年兵荒马乱的,灾害又不断,你俩能到一起,真的不容易啊!现在好了,解放了,都能过上好日子了。俺呀,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想再去看看这个季家丫头了!”

  风妮子最后说的见见石柱媳妇,其实就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但石柱却当真了。“姑姑,既然在这遇到了,那不如就到唔家去坐坐吧,也不是很远。俺老奶还经常惦记你呢,也想见见你!”

  听这么一说,风妮子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柱子,你看,俺们突然去你家,也不合适吧!”

  “姑姑,不碍事的,咱两家就是隔得远了,才走动得少。实际上,你去唔家坐坐,就跟到自己家一样的!”石柱是在诚心邀请,而且他心里一直惦记着另外一件事情,“姑姑,你还记得风大爹借给我的那把‘刺龙匕’吧,那可是你们家的传家宝,当时我说用完了就还给风大爹。几年前,我用那匕首杀了刘伏龙,替俺老爹报了仇。现在既然风大爹走了,那我就把它还给你吧。匕首我放在家了,没带出来,你们正好可以和我一块堆去海州!”

  风妮子见石柱提到了刺龙匕,犹豫了一番,又略想了想,先去趟海州呆两天再回济宁,不会耽误事情,她这才说道:“那好!俺就带着虎子一起去看看石大婶!”

  事情商定后,风妮子便和车队老乡交代一番,赶着骡车去往海州。石柱也只邀了大毛一人坐上去,先行离开小队。一路上两人虽省了些脚力,但坐那不活动,倒感觉比来时更加冷了。

  到了休息时,石柱看鲍虎子一直没有说话,便问道:“虎子,今年多大了?”

  只见虎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只紧紧贴着他的母亲,睁大了眼睛看着人,不言语。

  “这孩子!”风妮子有些抱怨,但也很无奈,“翻过年,虎子就十九了。虽然现在遇到熟人能说上几句话,遇到不认识的,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躲在俺旁边。把他留在家,俺不放心。俺现在有五个小孩了!”风妮子哈哈一笑,“虎子他二弟跟着他爹到铁路上去抢修铁路了。三个小的还在上学,就留在家里,他们奶奶照看下。”

  说到这,风妮子便对大儿子说:“虎子,你忘了,小时候掉水里,就是柱子哥把你救上来的,他可是咱的恩人。柱子哥问你话,你咋不说呢?”

  “俺娘,俺想起来了!”说完,虎子便对石柱说:“柱子哥,俺今年十八了!”

  石柱冲着虎子笑了笑。果然,遇到熟人,虎子还能说上几句。

  这时风妮子说道:“这孩子头脑也不痴不笨的,就是有点孤僻。俺是担心啊,以后这媳妇怎么办?遇到生人,都不跟人家说一句话!”

  石柱说:“姑姑,你也不用担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缘份这个东西,谁也不好说!”

  就在说话间,天渐渐阴沉起来,不一会便又下起了鹅毛大雪,西北风吹得更疾,几人赶紧裹紧了被子。风妮子则抖动缰绳,那骡子立马加快了脚步,他们要赶在天黑前到达下一个落脚点。

  第二天便是雪霁天晴,到了傍晚时分,石柱他们便赶到了谷圩村。

  实际上,石裕氏和季氏这些天在家里也没闲着,她们跟村里、乡里、县里所有的翻身农民一样,热情高涨,皆在磨面、做军鞋、做棉衣,以自己的方式为支前做力所能及的事。

  现在就连地主人家也争先恐后交出粮食来支前,虽然他们有些心不甘情不愿。那些罪大恶极的,已经被批斗、公审、治罪,甚至被枪毙。那些算是善良的,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命运如何,因此真心也好假意也罢,除了迎合新政权、接受土改,他们别无其他出路。

  石柱到了院子时,金毛第一个冲出来迎接他,接着便是石烁跟着跑了出来。石裕氏跟季氏看见石柱回来了,自然也高兴,不过石柱回来的时间似乎早了些,石裕氏便问道:“柱子,才去了有十来天,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石柱也顾不得解释了,抱起石烁,一进门就乐呵呵地说:“俺老奶,你看,谁来了?”

  石裕氏只看到石柱带了两个人来家,听他这么一问,便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阳光瞧了瞧。风妮子又把头发向后捋了捋,让石裕氏瞧仔细了。

  只过了喘口气的功夫,石裕氏突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嘴角露出笑容,一边拉着风妮子的手一边说:“呀,这不是妮子么!二十多年了,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们爷俩啊。来,来,来,快点坐下说话。”季氏随即端来了两个凳子,让他们都坐下来。

  风妮子也满脸高兴地说:“石大婶,俺也一直惦记你们啦!这次去战场支前,真凑巧,路上遇到了柱子,俺就跟他过来看看您。听说柱子也成家了,俺呀,也正好来看看季家那闺女!”她又看了看季氏,问道:“闺女,想必你就是柱子媳妇吧?”

  季氏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姑姑,都二十来年了,难得您还能记得俺。俺也常听奶奶提起你们,给俺们讲以前的事呢!”

  风妮子这会也站了起来,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季思恩,嘴里一直啧啧地夸赞:“哎呀,闺女长的,这眼睛、鼻梁、嘴巴,这脸蛋,还有这身段,就跟那李香兰似的,真俊啊!一点都不像两个孩子的妈!柱子真是好福气啊!”

  “姑姑,俺哪有您说得那么好啊!”季氏微笑着低下了头。

  “吆,这闺女还不好意思了!”过了片刻,风妮子把虎子一把拉了过来,对石裕氏和季氏说:“大婶、闺女,这个是俺大儿子,鲍虎子!虎子,你快叫人啊......”见虎子没吱声,她又轻轻推了推虎子。只见虎子还是站在那,只是眼睛看着石裕氏两人,微微笑了笑,仍没有言语。风妮子只好叹着气说道:“唉!俺这儿子啊,打小就孤僻,怕人,不跟别人打交道,整天就跟着俺!都十八九了,还不见好!”

  女人们总有聊不完的话,到了晚上,这老、中、少三人就围在微弱的煤油灯旁,一边纳鞋底一边聊着天,把这二十多年以来的事几乎聊了个遍,感叹时光易逝、人生如梦,又感慨解放了,以后的日子总算是有盼头了。

  是啊,只有经历过那几十年岁月的人,才能真正体会到啥叫解放,啥叫翻身。一直到万籁俱静之时,灯花挑了不知几次,三人才睡下。还没聊完的,明天继续。

  第二天依然是个大晴天,风妮子知道家家户户都在忙于支前,也不便在石柱家多呆下去,遂打算吃了晌饭后就带着虎子回济宁去。不料上午时候,石家来了几位客人,让风妮子不得不再呆上两天。

  正当三个人边纳鞋底边聊得正起劲时,院子里突然进来两个人。金毛听到了动静,“汪汪”叫了声,便又趴在那不动弹了,晃动着尾巴和石烁玩。

  几人朝院子看了看,石裕氏随即慢慢站了起来,招呼道:“柱子他小妗,你今天咋有空来的?来,来,坐,坐!春花,你也坐!”

  见有生人在,沈月云便说道:“石大娘,今天家里来亲戚了啊?”

  “是啊,来亲戚了。对了,他小妗,你猜猜他们是谁?我只告诉你,是打济宁来的!”

  沈月云想了想,说道:“既是济宁来的,那肯定就是风家大妹子了!在港口那会,我常听柱子讲到你的故事,跟父亲一起去芒砀山抓蟒蛇,还曾孤身一人去抓毒蛇。巾帼英雄!”风妮子笑着说道:“姐姐你过奖了,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众人都没注意,从春花一进门,虎子就一直盯着她看。

  在几人的说笑声中,沈月云对石裕氏说:“石大娘,这次来,我确实有事。你们也都知道,现在解放了,很多地主都挨了批斗,扣上剥削阶级的帽子。我们家虽不是地主,但他哒一直在港口做生意,现在传言越来越厉害,说我们这些人都是资本家,也是剥削阶级。我担心,不久我们就要挨批斗了......”

  刚说到这,石烁在院子里不小心摔了一跤,春花立马跑过去把她扶了起来,往回走时,一不小心和刚上完茅厕回来的虎子撞了个满怀,两个年青人瞬间脸红到了脖子根。

  沈月云她们看到了春花去扶石烁,但并未注意后面的事情,继续聊天道:“我跟广连两人年纪大了,倒不害怕,就怕连累到孩子。这不,春花今年都十九了,我们就想快些帮她找个好婆家,免得以后受到我们家连累!”

  石裕氏说:“春花这丫头确实不小了!也难得你们一直把她当亲闺女看待啊!”

  “是啊!我今天带她过来,就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把她嫁到这边,一来离我们祝庄有十几里路,即便我们挨批斗了,也不至于影响到春花。二来,嫁到这里,有什么事情,你们还能照应下!”

  说到春花的终身大事,几人才把注意力放到她身上。这时,她们才注意到,春花正在院子里和虎子聊天呢-没错,那个孤僻症的男孩,居然能和春花这个生人高高兴兴地聊天!

  看到了这一幕,风妮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小到大,虎子从来没有跟一个陌生人如此聊过天,确切地说,是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这样聊过天,哪怕是自己这个亲妈。如今,他竟然能和一个头一次见面的女孩子聊起来,真是破天荒。

  “你们看,虎子,他,他,他,跟人家说话了!”风妮子手指着虎子,激动得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沈月云不了解情况,以为虎子跟春花说话是出什么大事了,一脸的疑惑。风妮子也看出来了,便把虎子的情况对她大概又讲了一遍,心里头仍是激动不已。

  听到了这,沈月云问道:“风妹子,你家虎子多大了?”

  “十八!”

  “十八,那就是属羊了!”

  听到沈月云说到了“羊”字,石裕氏这时疑疑惑惑地说道:“说出来可能不信,我昨天夜里梦见有个人牵一匹白马到门上来找一只大白羊,那马嘴里头还叼着一把小攮子。后来我就看见,那白马跟白羊一块堆走了......”

  “‘马’找‘羊’?”沈月云说道,“春花是属马的,难道说的就是他们俩?”

  石裕氏则笑着说:“他小妗,这世上,缘分这事是很奇妙的!就拿我来说吧,路上头一回遇到了石柱他老爹,就跟他到海州这来了!”

  沈月云听后又沉思了很久,看着两个年青人聊得那么开心,便问道:“风妹子,你看春花怎么样?”

  风妮子也不是笨人,听沈月云问这话,心里已经有八成数了。陆春花虽然没有沉鱼落雁之貌,但长得端庄大方,想必从小就做惯了家务,并非慵懒之人。风妮子遂说道:“姐姐,春花长得很可人,要说跟俺家虎子比,那可是要高出十万八千里!”

  “要是把春花许配给你家虎子,你觉得怎么样?”

  “姐姐,要真是这样,那可是俺家虎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俺一万个愿意!”这可把风妮子高兴坏了,但此事还未最终定下,她便又说道:“还不知道人家春花答不答应呢!”

  听罢,沈月云把春花喊到一旁,把今天的来意说了一番,而后问道:“春花,你觉得虎子怎么样?”

  春花说:“夫人待我跟亲闺女一样,这事您做主就行!”

  “咳!现在都啥年代了,不兴父母做主了,你自己决定就行!我就要你一句话,你要是看不上人家,就跟我直说,我就再帮你重找个好人家!”

  只见春花搓着手,羞羞答答地说:“我觉得他人挺老实的,我没看不上他......”

  “那成,这事就这么定了!虽有些远,你有空回来看看我们就行。而且我听柱子提到过他家,都是地地道道的老实人,嫁到那,不会亏着你的!”事情一定,沈月云便对众人说道:“来时我跟孩他哒商量过了,春花的亲事宜早不宜迟,一说定了,挑个好日子就成亲。我们啦,真的是担心,随时都会扣上资本阶级的帽子,怕会影响到她的将来。”

  这时风妮子似乎还有些顾忌,说话略微吞吐:“姐姐,还有件事俺过意不去,你看,这次是临时来的,俺啥都没带,这,彩礼......”。

  “彩礼,都是小事,不用担心,没有也不妨,到时候我们还会给春花陪些嫁妆的!”

  就在她们正说得高兴时,石柱回来了。他和村里一些小青年帮着把支前的粮食装到麻袋里,又扛上车,这才忙完回来。听说了此事后,他高兴地说:“姑姑,咱这不是还有份现成的见面礼嘛!”

  只见石柱到屋里拿出了刺龙匕,毕恭毕敬地交给风妮子,说道:“姑姑,这把攮子是你们家的传家宝,无价的!当年风大爹借给我一用,现在我把它还给你,你不正好可以拿这个传家宝作为见面礼,送给春花么!”

  “哎呀!原来是这个呀!”还没等风妮子说话,石裕氏突然一拍大腿,“原来梦里头那白马嘴里叼着的就是这把攮子啊!我就说了,他俩这缘分,可是命中注定的!”说完,石裕氏问虎子:“虎子,告诉大奶,你今个儿高兴不?”

  虎子仍不言语,只是笑了笑。但这次他是站在春花的旁边,手里攥紧了她的衣角。

  “虎子,有了媳妇,这么快就把你娘给忘了啊!”众人听石裕氏这么一调侃,皆哈哈大笑起来。

  陆春花出门的日子就选在两天之后的农历十一月二十。

  一切皆尘埃落定后,风妮子赶来的骡车便成了接新娘的婚车,洗刷一番,又挂上了大红花。婚车从石柱家出发,到祝广连家去接陆春花。时间紧迫,此次祝广连只请了庄上的宗亲。石柱看到,只一年没见,未到半百的祝广连已多了半头白发。

  鲍虎子和陆春花两人,似乎还有一个“交集”:十一年前,石柱去济宁时,无意间救起了落水的虎子,那年他带走了刺龙匕;十年前,石柱冒着可能被日本人抓到的危险潜回广连商行,无意间见到了前来投奔的陆春花,算是救了春花一命,那时他为了找回刺龙匕。如今,石柱又送还了刺龙匕。。

  可以说,石柱既是他俩的恩人,也算得上是命中注定的媒人。

  临出发前,虎子和春花特地给石柱磕了一个响头,发自内心的。一直到在医院对着吊水瓶讲故事的那天,石柱都没有忘记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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