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但凡乱世,最遭殃的始终是普通百姓。
“散伙饭”后第二天,三十三师全部撤出了海州;第二天的第二天,日本人即占领了孙家山与云台山大桅尖;第二天的第二天之后又几天,响水、伊山、板浦、新浦、墟沟等地皆沦陷,及至元宵佳节的前一天,海州全境悉被日本人占领......
那天,日本人从海州朐阳门整装入城,城头上还挂着原本为元宵节准备的一排排灯笼。一撮日本兵甚至登上城楼,举起手中的枪,高喊着“万岁,万岁......”,那叫声深深刺痛着古老的城墙,寒风一吹,城楼角檐上的铜铃便发出“叮叮当当”的哀怨声。
路两旁有众多百姓挥着太阳旗,举着“*****”的条幅,喊着欢迎大日本帝国军人入城的口号,然而,这些百姓绝大多数都是被汉奸二狗子用枪给逼来的。
刚一进城,这群日本人便对海州城进行疯狂的掠夺,鸡鸭鹅猪牛羊,但凡能带走的,一样不留,能留下的,也只是他们放的一把火。
在连云港口和墟沟一带,除了进城后的掠夺以及沦陷前战争所造成的破坏外,日本人貌似并没有再烧一把火,这是他们仁慈么?非也,那是因为连云港口和海州至徐州的铁路对于日本人掠夺、运输资源来说非常重要,因此他们非但不会再加以破坏,反而要对港口和铁路进行修复重建。
于是乎,众多海州百姓被日本人强征劳力,过着如同猪狗一般的奴役生活。
为了安全起见,祝广连早早就把女眷和孩子送回了乡下老家暂时避一避,院子里除了做饭的胡妈,只剩下一众男丁。这天,祝广连与沈从汧和石柱正在商谈商行今后发展之事,几个伪军摸到了他们在西园的宅子,领头的叫何文奎,留着个汉奸头,梳得油亮,腰间别着把手枪,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那人见着祝广连,便说道:“祝老板,皇军为表‘中日一家亲’,特邀海州当地几家大的运输行明晚到‘云台酒楼’一聚,你可别迟到了!”
祝广连听后并未吱声,而是沈从汧上前说道:“这位爷,按理说皇军有情,我们肯定到赴,只是非常抱歉,我们沈老板这几天偶感风寒,恐将疾症传染了皇军,明晚怕是去不了了!”
听罢,何文奎将桌子一拍,说:“别不识抬举!我话已带到,去不去怕就由不得你们了!”
说罢,几个伪军便起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顺手带走几件值钱的小玩意。石柱拳头握得紧紧的,若不是给沈从汧拽着,恐怕几个伪军分分钟就得去见袁世凯了。
伪军走后,石柱说道:“俺小舅,这明摆着就是‘鸿门宴’,日本人肯定没安好心,指不定会玩什么花花肠子了!我看这顿饭,不吃也罢!”
“来者不善啊,我何曾不晓得这顿饭吃不得,不过看日本人这架势,咱不去恐怕是不行了!”祝广连略想了想说,“这样,明晚我带怀庆过去看看什么情况再作打算。鬼子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过谅他们也不会在饭桌上动手的!”
“俺小舅,怎么不带我去啊?要是有点事情,我还能帮你招呼一阵子!”石柱有些不同意了。
沈从汧在旁边扑哧一笑,说:“柱子,你身手确实不错,可就你这脾气,你小舅是怕你到时候忍不住跟日本人动手,那就真麻烦了。你还是老老实实跟我呆在家吧!”
石柱这才没有再说什么,继续和祝广连、沈从汧商量商行的事情。
第二天晚上,祝广连带着侄儿祝怀庆一起去往“云台酒楼”,赶马车的依然是老张头。石柱虽答应祝广连留在商行,不过他担心出什么事,所以就不声不响地跟在了马车后面。时下还未出正月,一阵阵西北风吹来,让人瑟瑟发抖。
酒楼门口有几个伪军在站岗,这让习惯了看国军站岗的老百姓觉得气氛非常诡异。
不一会,海州一带主要运输行的老板们也都陆陆续续到了,“天行运输行”的钱老板、“云港贸易行”的张老板、“行远商行”的马老板等等自然皆在列。大伙一边喝着茶,一边都在小声嘀咕着,生怕声音大了会把酒楼的屋顶给掀翻。
片刻之后,一辆黑色轿车停到了酒楼前,后面跟着一小队二鬼子和几个日本兵,把酒楼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日本军官带着几个贴身士兵就上了楼,后面还跟着何文奎,一路点头哈腰的。
此时除了几人“咯噔咯噔”的上楼声以外,整个酒楼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那日本军官一上来便端起了酒杯,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听不懂的话,身边的翻译则用一口不甚标准的中国话说:“这位是我们的刚奇秀仲队长,他现在负责连云的治安、铁路和港口运输、建设,在座的各位皆是海州有名的运输行,还望各位鼎力相助,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为建设*****圈出力!”
说罢,刚奇秀仲便干了杯中酒。
众老板皆唯唯诺诺,点着头应声到:“一定,一定!”,唯独祝广连将手中的酒杯向桌上一砸,大声呵斥:“要我祝某人为日本人卖命,休想!”
刚奇秀仲见状,起先倒没说什么,只是问了身旁的何文奎几句话,而后对祝广连说:“想必这位就是‘广连商行’的祝老板吧!听闻你们此前为在海州的中国驻军运送过不少物资,既如此,自然是有实力的。如今诸位老板皆要为大日本帝国效力,你自然不能少!”
随后,刚奇秀仲左手一挥,几个日本兵就会意地把祝怀庆押到了跟前。“他是和你一起来的伙计吧?”话刚说完,刚奇秀仲就已经掏出了手枪,子弹咵啦一声上膛后便直指着祝怀庆的脑袋。
祝怀庆额头上瞬间冒出了冷汗,但他表面上还是强作镇静,免得被日本人看扁了。不过祝怀庆可吓坏了,日本人可是杀人不眨眼,他心里担心侄儿的安危,便站起来质问刚奇:“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侄儿,有什么事冲我来!”
“放心吧,祝老板,今晚你们是我请来的客人,不会打死他的!”说罢,刚奇秀仲将枪口压低,砰的一声,径直朝祝怀庆的小腿开了一枪。祝怀庆疼得大叫一声,重重地坐倒在地,倚在了木柱上。
在座的众位老板被眼前一幕吓得面面相觑,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只有祝广连慌忙跑上前,把自己侄儿扶起来坐到椅子上。
这时“天行运输行”的钱老板来到祝广连跟前,说:“祝老板,我们做生意的,有钱赚就行,替谁做事又有何干呢?还不都是一样!想开一点吧,何必把事情搞成这样?”
这时在云台酒楼外头待命的老张头和躲在一旁的石柱皆紧张了起来,他们在下面皆听得真真切切,枪声一响,便知道是自家出事了,于是不约而同地往楼上跑去,门口几个伪军拦都没拦住。到了楼上,两人赶紧替祝广连扶着祝怀庆。
石柱看到祝怀庆小腿上的血从伤口哗啦啦往下滴,地板都被染红了一大滩,顿时火冒三尺,意欲赤手空拳上前教训那些个日本人,也顾不得他们手里有枪了。好在老张头眼尖,一把把石柱拉住,对着石柱轻轻摇了摇头,不然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把石柱拉住后,老张头就对祝广连说:“东家,好汉不吃眼前亏,何必跟日本人在这里较劲呢!现在救人要紧!”
祝广连想了想,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侄儿,方对刚奇说:“要我帮你们运东西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们不能干涉我的工作,用什么人、怎么搬,都得我们自己说了算!”
刚奇秀仲略停顿后说道:“可以!不过祝老板到时若要偷奸耍滑,休怪我不客气!”言罢,刚奇秀仲用生硬的中国话对在座的诸位老板说:“我还有些事情需要离开,各位请自便!”
“祝老板,赶快把你侄子带去看大夫吧!”待日本人和伪军走了后,钱老板对祝广连说,“这帮狗日的,总有一天咱中国人要把他们给灭掉!呸!你说,其实谁想给他们卖命啊?不过这年头,能保住性命才是要紧的!”
随后,祝广连赶忙把祝怀庆拖往赵氏医馆,路上祝怀庆几近昏厥。
至于酒楼那边,钱老板说大伙既然来了,一桌桌菜不吃也是浪费,于是就招呼大家吃饱再走。当然,酒是没有喝了,大家都知道,今晚这顿饭,菜可以吃,酒是断然不能喝的。
到了医馆,赵大夫好一阵忙活,总算是把子弹给取了出来,血也给止住了。
“赵大夫,我侄儿的伤怎么样了?”
“祝老板,子弹已经取出来了,没有伤及要害,放心吧,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子弹打到了骨头,位置有些特殊,只恐怕今后会落下点残疾......”
听赵大夫这么一说,祝广连心里又喜又忧又自责:喜的是自己的侄子没什么大碍,自己也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忧的则是祝怀庆今后腿脚可能会有所不便。毕竟这事皆因自己而起,虽然侄儿是日本人打伤的,自己确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自责自不必说了。
想到这些,祝广连又对赵大夫说:“赵大夫,你可是墟沟一带最有名的大夫了,请你一定要帮帮忙,把我侄儿的腿伤给治好!医药费不是问题!”
“是呀,我老表平时跑路飞快,要是腿留点残疾,恐怕对他是致命打击!”石柱也在一旁说着。
这赵大夫确实不是一般的市井医生,医术出奇地了得,而且与祝广连私交甚好。他对祝广连说:“祝老板,你我这么些年的交情,我肯定会尽力而为的,只是,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样,我试试给他外用祖传偏方‘续骨膏’,内服‘九味续断丹’,卧床静养个把月,兴许能好个十之八九!”
“那就多谢赵兄了!”祝广连忙向赵大夫作揖道谢。
几日之后,赵大夫见祝怀庆伤势已明显好转,气色也好了许多,便对祝广连说:“祝老板,我看你家侄儿恢复得不错,明天就可以回家静养了,不必再住在医馆里,只需按照我说的来调养即可!”
第二天,祝广连便让石柱和老张头把祝怀庆接了回去,暂时安顿在西园的宅子里。
当晚,祝广连就让石柱喊来了沈从汧,说道:“大爹呀,我打算把怀庆送到乡下去静养,虽说那边条件不比这里,但是我大哥大嫂都在家里,而且月云和春桃她们也都在老家,照顾起怀庆来要比我们这里方便很多。我这次回祝庄不知道要呆几天,商行的事情就有劳大爹你多费心了!”
“大侄女婿,放心吧,商行那边暂时主要是着手把炸塌的墙给砌起来,交给我就好了。等你把家里事情安排停当了再回来......”
祝广连又对石柱说:“柱子,你也看到了,日本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替日本人做事,难免会落得个被人骂成‘汉奸’的下场。我这个老板是没有办法脱身了,但是你不一样,还年轻,绝不能在我的商行里为日本人做事。这次你也要和我一块堆回去,念书也好,种地也罢,反正不能再留在商行了。我跟板浦醋厂汪老爷有些交情,我去看看能不能在他那边给你谋个好差事!”
“俺小舅,实际我也不想在商行给日本人做事情,就是怕你说我撂挑子,才没说。这下好了,正好可以先回去了。以后去哪边,我先跟俺老奶商量商量,我想先办件事情!”见祝广连也不愿让自己替日本人办事,石柱心里似乎有些欢喜。
“好!事不宜迟,我明早就把怀庆送到祝庄......”
翌日清早,祝广连即准备动身,把祝怀庆抬上马车后,一行人便出发。路上难免有些颠簸,祝广连特地嘱咐老张头,把马车赶得慢些,还让石柱给祝怀庆多垫几床被子。
这天天气还不错,只是太阳一会出来,一会又躲进云层里,给人一种阴晴不定的感觉。到了祝庄,已是下午时分,这次从墟沟过来比平时多用了近一倍时间,不论是赶车的还是坐车的都累得够呛。最难受的当然要数祝怀庆了,经过这一番颠簸,腿似乎更加难受起来。
总算将祝怀庆安顿好以后,祝广连便当着大哥大嫂、老母亲、自己女人以及其他众人的面自责了起来:“唉!都怪我,要是那天晚上不带怀庆去酒楼,就我一个人去,也就不会出这个事情了。虽然我请了墟沟最好的大夫,不过还是担心怀庆的脚会留点残疾......怀庆媳妇还没娶,要是因为这个事情娶不上媳妇,恐怕我这辈子都不安生的.....唉~~~”
待祝广连叹息之际,石柱说:“俺小舅,这事怎么能怪你呢,都是绝种日本鬼子干的!”
“是啊,他小爷,这事也不能全怪你,也许是我家怀庆命该如此吧!”祝广连的大哥祝广辷也在一旁安慰着自家小弟。祝广连大嫂祝侯氏则坐在一侧哽咽着,幸有婆婆和妯娌等从旁安慰。
如此一番之后,众人方才散去。祝侯氏到房里看着儿子缠着纱布的腿,心里更加难过起来。
到了晚上,沈月云让春花陪着小孩睡觉,把春桃则喊到了堂屋来。只见祝广连和沈月云两人端坐在堂屋大桌子两旁,气氛看起来非常的严肃,春桃似乎也能猜到点一二三来。
沈月云见春桃进了堂屋,便说:“春桃,你先坐下吧,老爷有话想跟你说......”
“还是你来说吧!”祝广连对沈月云说。
“好吧!”沈月云继续说,“春桃,你说老爷和我平日里对你如何?”
“老爷和太太对俺恩重如山,犹如再生父母......”
“是啊,虽说当年你是我们买来的,不过平日里我和老爷并不把你当下人使唤,我们都拿你当自家的孩子......现在有件事情,算是我和老爷求你了,只是实在有些说不出口啊......”
“太太可是想把俺许配给祝怀庆?!”春桃看沈月云说话吞吞吐吐,不似平日,又想到白天祝广连所说的那一番话,此时便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就说嘛,春桃这丫头聪明!”此时祝广连接过了话茬,“春桃,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就直说了吧。你到我们家也有不少年了,我们一直把你当自家人看待,本来我和月云商量着,你跟柱子和怀庆两人关系都好,想让你自个儿挑选嫁给谁的。可如今,老爷我......出了这事,我真的过意不去,只能委屈你,打算把你许配给怀庆了......”
说完之后,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空气也似乎变得异常凝重,只有屋外的风还在呜呜吹着。“老爷、太太,这事全凭你们做主,我愿意......”瞬间的安静后,春桃即毫不犹豫地给出了回答,只是两只手把衣角抓得紧紧的。
对于春桃来说,祝家上上下下没有把她当成下人使唤,已经是很幸运了。她自己对祝怀庆本来也略有好感,只是相比而言,她心里更喜欢石柱。但是春桃心里也知道,虽然老爷和夫人还是以商量的语气和自己说话,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实际上已经做好了决定了,只是希望自己能亲口答应而已。
春桃也自知祝家对自己不薄,但自己终归是祝家的丫鬟,此番祝广连并未把自己许给不喜欢的人,能许给祝怀庆,已经很满足了,毕竟自己对祝怀庆还是有些好感的。如今祝广连对祝怀庆受伤一事感到万分愧疚,最担心的就是祝怀庆以后的婚事,自己此刻答应祝广连,也算是给祝家报恩了。
听春桃这么一说,祝广连和沈月云心里顿觉大喜,总算是长松了一口气。
“春桃,有你这句话我们心里自然高兴。不过你也不用这么快就答应,可以再好好想一想。”祝家毕竟没把春桃当外人,春桃虽答应了,沈月云还是继续说,“你一定要明白现在的情况:墟沟最有名的赵大夫那都说了,怀庆可能会落下残疾。如果没有,则皆大欢喜,如果落下了,你可是要受一辈子的啊!”
“太太,春桃已经想明白了!老爷和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就行,况且俺本来对祝怀庆就有些好感,不管怎样,俺都愿意,这事不用再考虑了......”
祝广连此时才高兴地说:“好,好啊!这样最好了!我们明早就把这个喜事告诉大哥大嫂!”
第二天一早,祝广连夫妇便带着春桃到了大哥祝广辷家里,将这消息告诉了兄嫂。祝广辷夫妻二人皆高兴得不得了,当场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既然两家大人都答应了,那我们赶紧把这消息告诉怀庆吧!”祝广连对大哥祝广辷说道。
“他小爷,我看这事还是妯娌俩带着春桃去说吧,毕竟女人家去说比我们好!”
“还是大哥考虑得周到,你看我一高兴,把这茬都忘了!”
祝侯氏三人到了里屋,将这门婚事跟祝怀庆一说。众人皆认为祝怀庆会满口答应的,谁料祝怀庆却说:“你们都走吧,我不同意!”
祝侯氏急了,说道:“你这孩子怎不晓好歹呢!人家春桃长得俊,人也贤惠,配你这样,还不是配过头了啊!”
“我不要你们可怜我!......”
这时春桃上到跟前,边哽咽边对祝怀庆说:“咋是可怜你呢?我可是真心实意想嫁给你的!你是不是嫌我是个丫鬟的命,配不上你?”
“春桃,你快别哭了,我哪是那个意思啊!你看我腿都这样了,万一落下残疾,你跟着我可是要受累一辈子的呀!我实在是不想拖累你!......”
“我不怕,就算受累一辈子,我也愿意!”
听春桃这么一说,祝怀庆没有继续吭声,只是把头掉向床里,一言不发。
看到这情况,众人心里也有数了。沈月云便对祝侯氏说:“他大妈,既然怀庆也答应了,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头,等怀庆腿好了,咱就选个好日子,把这桩婚事给办了!”
隔了一日,祝广连差人去看了祝怀庆和春桃的生辰八字,结果为平,但算上“女大三抱金砖”,这也算是一桩好婚姻了。月余后,祝怀庆的腿伤终于好得七七八八了。赵大夫果然有些本事,祝怀庆的左腿虽然没能完全恢复如初,但是平时走起路来并没有异样,只是跑动起来会有些吃力,想必再多加训练,会恢复得更好。
祝家人见祝怀庆腿伤已近痊愈,便选了三月十六这天举办婚礼。
婚礼当天,着实来了不少宾客。这祝庄人本就沾亲带故的,一旦遇到红白喜事,大半个庄上的人都会来随礼,再加上祝广连手里颇有些财产,平时不大来往的人此番皆也抱着阿谀奉承之心前来祝贺了。
跨火盆、扔铜钱、拜堂、道喜等程序自不会少,祝广连也把春桃当自家女儿出嫁一般,准备了许多嫁妆,把春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及至一切礼仪顺利结束后,亲朋好友方才入席就坐。
席间,祝广连对前来喝喜酒的石柱说:“柱子,板浦醋厂那边我都说好了,这几天我就带你去拜访拜访汪老爷,帮你安排个事情做!”石柱并没有即刻答应祝广连,而是说道:“俺小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想先去办件事情,等事情办完了,我再和你去板浦......”
听这么一说,祝广连想起来,在那天晚上商议将祝怀庆带回老家养伤时,石柱似乎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当时光顾着自己侄儿的伤势,并没有在意外甥想要去办哪件事情。今天又听石柱这么一说,祝广连立马明白了。
于是,祝广连对石柱只简单地说了一句:“柱子,那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吃完酒席后,石柱并没有和祝家本家亲戚一道留下来等到晚上去闹洞房,而是到他舅奶那边坐了会,随后就直接回了家。
石裕氏此时正和罗二奶在纳鞋底,石柱正好把中午婚礼上得来的喜糖拿了些给罗二奶。罗二奶一边吃着喜糖,一边对石柱说:“柱子,这喜糖真甜呐!啥时候能吃到你的喜糖啊?”
“罗二奶,你就不要拿我打趣了!我呀,还早着呢......”
一阵笑声后,罗二奶见天色不早,便也回家去了。
到了晚上,石裕氏对石柱说:“柱子,虽然下午时你罗二奶和你说的是笑话,不过你确实也该去芒砀山底看看你媳妇去了。一晃都过了十二年了,也不知道季家现在怎么样!”
“俺老奶,你就放心吧,到时候我自然会去的。不过我还是想先给俺老爹报仇,不杀掉刘伏龙,我也不打算娶媳妇了!”
“柱子,你这是要把我给气死呀!娶了媳妇,不是照样可以报仇么!”
“俺老奶,你就别劝我了。这次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我已经打听到刘伏龙就在东北,等过几天我就打算去趟东北,把这件事情给了了,不然我做什么心里都不安生!”
“不行,不许你去!你一个人去东北找刘伏龙报仇实在太危险了!报仇的事等以后再说!”
......
如此几次三番下来,石柱和自己老奶皆不相让,意见愈发相左,以至于两人平生第一次互相生对方的闷气,在郁闷中各自睡去。
接下来几天时间,石柱故意成天在家默不作声,不理自己老奶,以至于石裕氏实在鼓不住了。这天乘着石柱在看书,她说:“柱子,你翅膀拐硬了,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我岁数也大了,也管不了你多少年。你要是执意去东北,那就等到你老爹周年,给他烧点纸钱,再等收完麦子后,再去吧......”
“太好了!我就知道俺老奶最疼我了!”听石裕氏这么一说,石柱高兴得直跳了起来。
这一年,过了端午后没几天时间,小麦也基本收完了,石裕氏便准备着石柱去东北的事情。此时天气已愈发炎热,只需带上几身单衣即可,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在收拾期间,石裕氏忽然先朝门外望了望,而后把院门关了起来,石柱也不知为何,只是感觉有些神神叨叨的。
到了里屋,石裕氏从床底下搬出来一个赭黄色的小坛子,揭掉坛盖后,便从里面拿出一叠用纱布包裹严严实实的物件。等打开后,石柱凑上前一看,方才认出来,原来里面收着的竟是当年在芒砀山所斩黑蟒的皮。
当年老石头把这蟒蛇皮要了下来,定然是有原因的,只是一般人并不知晓。
石柱也不解,随口问了句:“俺老奶,你拿出这蟒蛇皮干什么的啊?”
“柱子,你有所不知,万事万物本皆有灵性,这黑蟒虽然是个毒物,但也有些道行。它的皮可是个好东西,用来包着东西,水渗不进、火烧不动,带着它,一般的蚊虫蛇蚁,甚至是山间的豺狼虎豹皆不敢靠近。我用它缝个小挎包给你带着,去东北会方便一些。”
石裕氏又继续叮嘱石柱说:“柱子,这件事情可不能跟别人说起,更不能在旁人面前显摆,不然定会招来无妄之灾!”
石柱起初并不相信这么邪乎的事,直至石裕氏用水、火证明后,他才相信世间真有此宝物。
此次去东北,除了打探刘伏龙消息并伺机报仇外,石柱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情,那就是要把戴大眼和章狗剩的遗物一并带到他们铁岭龙家堡的老家。石柱看着手里的几件遗物,又伤感了一番,方才包好放进蟒皮挎包里。
诸事皆准备停当后,石柱便告别了老奶,只身一人踏上了前往东北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