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母寿辰这天,李铭硕早早地把冬儿送到公主府,让她和公主一道赶过去,自己则快马加鞭赶回府里协助弟弟弟妹准备寿宴。
他脑袋上的绷带不再是从头顶勾到下巴那样搞笑夸张的包扎方式,而是绕头缠一圈,薄薄地裹了一圈黑色纱布,外头带上黑色方巾,倒是不容易看出来了。
宁安公主带着一众仆人赶到公婆家里的时候,李家的那些姑母、姨母、舅母一干人已经到了,另有一些和李总兵同朝为官留在京中任职的大小官员也前来祝贺,他们人数不多,一番寒暄之后管家便领他们到屋里头坐着喝茶聊天,其余的人都留在院子里的卷棚下面落席。
前头有人来通告宁安公主驾到,李母虽是寿星,也得领着上上下下的家人跪下来给公主行君臣之礼,公主让她们坐下,她们才敢坐回去。
眼见得本家亲戚基本上都来全了,管事的便安排着孝子贤孙们按辈分给李母磕头拜寿,拜到老太太的亲孙子这一辈,李重郡那五六个小娃都憨态可掬地给奶奶磕头,奶声奶气地喊着“奶奶长命百岁”,最大的小娃不过六岁,最小的还在乳母怀里吃奶,有的哭,有的叫,闹闹疼疼,乱乱哄哄,十分热闹。
李重郡的舅母首先犯嘴贱,这老太太如同表演固定曲目一般看着地上的一堆圆滚滚的小脑袋,摇头晃脑地叹息道:“嫂嫂啊,咱家这一帮小孙子小孙女们看是真是招人稀罕,眼见得他们一年比一年大,只可惜都是亲兄弟们,缺了堂兄弟们。要是大房和二房的孩子凑在一块儿才更好玩呢。你说咱们家大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当爹呢,真真是叫人望眼欲穿呐。”
姨母接过了第二棒:“是呀,旱涝不均也不能这么个不均法,二公子屋里隔三差五蹦出一个孩子来,大公子屋里一年到头冷冷清清,咱们家踪潜可是个好孩子呀,老天爷这么对他真是太苛刻了些。”
姑母第三棒,絮叨李母道:“姐姐,你这个做母亲的可得操操心,要不找几个尼姑道士的做做法,好歹让送子观音给咱们家李老大送上个一儿半女的也是个心意,不能说一个没有。”
李母抗不住这一波又一波的轰炸,无话可说,只有超级尴尬地讪笑的份。
公主听到老太太们叽叽喳喳,围攻寿星,她看向自己的夫君,李铭硕和她四目相对,微笑着点了点头,公主又看向崔妈妈。崔妈妈咳嗽两声,对大家说道:“请各位太太们安静安静,公主有话要讲。”
众人赶紧闭口不言,齐刷刷看向公主,平时这些老太太们背后没少笑话这位温柔娴静的公主,还给公主起外号------占着窝不下蛋的老母鸡。自己不能生还不允许驸马纳妾。
宁安公主雍容华贵地笑着,不紧不慢地对李老太太说道:“母亲,我方才送您的那件生日礼物其实只是个引子,我今日要送您的大礼还在后头呢。”
“后头?”众人齐刷刷地地伸长了脖子往客人来的方向看:并没有什么大箱子大盒子的,哪来的什么大礼?
公主微微一笑,转身牵住一直站在她身边的冬儿的手,授意她走出来,走到李母面前,跪下。方才指着跪在地上的万冬儿对李母说道:“母亲,这就是我给您的大礼了,母亲看着可还满意?”
“民女万冬儿见过老夫人。”冬儿边说边给李老夫人磕头,态度恭恭敬敬的,好像被李铭硕下了降头咒一般听话。
李铭硕见冬儿如此听话,不由地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还好还好,没有把对我的那一套带到老太太这边来,要是还跟在落花巷一样又臭又硬,我还真是没辙。谢天谢地。”
方才冬儿一直在宁安公主身后站着,一直低着头,没有人看到她抬头的样子。现在她来到李母跟前,纵然是不抬头,众人也从侧面见到了她玉一般的肌肤,花一般的容貌,心中不由地万分惊奇:“公主身边居然还有如此美貌的宫女,这么漂亮的小宫女怎么就没有留在皇宫里伺候皇上,反而伺候公主了呢。”
“抬起头来,让我瞧瞧。”李母万万没有想到宁安公主会送个大活人给她这个婆婆做寿辰礼物,带着许多疑惑,特命令这个礼物抬起头来给她看分明。
冬儿机械地直起上身,虽然把头抬起来了,眉眼还是低垂着的。她只管木木地看向地面,丝毫没有兴致去看那些坐在椅子上的盛装华服出席寿宴的贵妇们。
在座的衮衮贵妇们看到跪在地上的雪肤花貌、玉人一般的年轻姑娘,全都不约而同地发出“哦”的惊呼声,纷纷私底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怪哉,这么漂亮的姑娘送给一个老太太算是干什么的?”
李母和那些交头接耳的贵妇们抱着同样的疑惑,她迷惑不解地问宁安:“公主啊,老太太我又不是什么帝王将相,英雄好汉的,你送我这么一个绝世美人干什么呀,难道我有江山社稷让你惦记着不成?”
公主莞尔一笑,摇头道:“罢了罢了,莫说是老太太了,连我们这些年轻人的眼力也不行了,倒是该让小叔子家的侄儿侄女们过来看看这位冬儿姑娘的肚子里怀的是个堂弟还是堂妹。都说小孩子会看。”
众贵妇们无不瞠目结舌,全都睁大眼睛扭着脖子去找李家的大公子李铭硕,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他们两口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铭硕见那些母们纷纷望向他,赶紧走出来,跪在冬儿身边,向母亲禀报道:“母亲,还是儿子解释给您听吧。”
李母点点头。李铭硕便开始口若悬河:“早在今年春上的时候公主便想着今年要送母亲一个别出心裁的礼物,我也帮着公主精挑细选,后来崔妈妈提醒我们,说母亲一辈子金枝玉叶的,什么稀罕物什没见过,倒是长房长子的孩子还没有见到过,所以公主便和崔妈妈一道为我物色了这么一个命中多子的女孩来为我传宗接代,要说这公主和崔妈妈的眼光真的是一等一的好,这个女孩子跟了我三个月时间便有了身孕,不知公主和儿子准备的这个礼物母亲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李母高兴地眼角泛出泪花,眼睛也红红的,她抬起袖口来擦拭着眼角的泪花,激动不已地说道:“我太喜欢了,这是我今天收到的最喜欢的寿辰礼物。这个孩子,快站起来走我身边让我好好瞧瞧。”
冬儿慢慢站起来木木地走到李老太太身边,本来站在母亲身边的李重郡向旁边让了一下,腾位置给她,站在冬儿的身边。
冬儿听到她身边的李重郡咕嘟一声,使劲吞咽了一口口水。
李母攥住冬儿的手,笑呵呵地上下打量能生出长房长孙来的姑娘。
紧挨着李母落座的李氏兄弟们的姑母是实心实意地最心疼侄儿,最向着娘家人的长辈,她见大侄子熬靠了这么多年,终于踏上了当爹的日程,打心眼里替侄儿欢喜,又想起李铭硕的姨母当年做过的一些事情,遂一抬一踩,恭维宁安公主。
“你们大家都看看,我说过的吧,公主是帝王之女,那气度,那胸怀,绝对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比。我可记得前些年有一个官家的太太,自已不能生养,又不肯为夫君纳美妾,最后竟然给夫君纳了一个水缸精做妾室,那腰粗的呀,我头一次见的时候还以为她肚子里里边有三四个孩儿呢,原来还没有怀上,等后来怀上,直接都没个人形了,真不知道那官老爷是怎么熬下来的,呵呵呵呵。”
众位贵妇们自然都知道李家姑母挖苦的乃是李家的姨母----也就是李母同父异母的姐妹,于是都捂嘴笑得前仰后合。
李铭硕的姨母绝必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身边的丫头仆妇们也不敢跟着周围的人笑,竟成了一小撮特殊的存在。
李铭硕的舅母典型的看热闹不嫌事大,补充道:“孔姐姐的话也太过于夸张了,好似我们没有见过似的,依我看,是柳树精还差不多,虽说中庭那里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可人家底盘稳呀,更何况头脸打扮起来,再扭捏几下,也是颇具杨柳之姿的,你们这些人呐,不懂得欣赏。”
老年贵妇们又是一顿狂笑。连公主这边的人都笑得乐不可支。
冬儿脸上一点儿笑容都没有。
李母握着冬儿的手,看冬儿一脸的面无表情,关切的问道:“这个孩子,你今天是不舒服还是怎地?为何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李铭硕赶紧解释:“她脸僵,大夫说这病还有另外一个名,叫面瘫,不好治。”
“世上还有这病?我活这么大年纪了,还真是第一次听说,你们听说过吗?”李母半信半疑地问周围的贵妇们。
贵妇们纷纷摇头,表示没听说过。
公主莞尔一笑,嗔怪李铭硕道:“驸马爷说话还真是直来直去,既是我送的丫头,驸马爷就不能卖我一个薄面,说她生就一张褒姒的脸,冰山美人一座,竟然说出脸僵面瘫这种话来。”
李铭硕赶紧改口道:“公主所言极是,只不过咱们这些姑母姨母们无才便是德,她们恐怕不认得褒姒是谁,说了还要给她们讲烽火戏诸侯的典故,还不如话怎么粗怎么说呢。”
李母有点小小的遗憾,仍然是半信半疑地问冬儿:“姑娘,你就从来没笑过吗?”
冬儿想起以前的时光,诚恳地摇了摇头,表示否认。
李铭硕再次补充:“她当然笑过,只不过她的笑比哭都难看,我觉得膈应得慌,就禁止她笑了。”
李重郡不以为然道:“褒姒笑起来必然是好看的,只是这位姑娘若是褒姒的话,那我哥哥岂不成了周幽王了,这比喻不吉利,不好不好。”
苏紫英扯了扯老公的衣袖,提醒他:“你就少说两句吧,这可是公主送给母亲的生日礼物。”
李母试探宁安:“公主,那以后咱们府里的人该怎么称呼这位万姑娘呢?让大家喊她叫万姨娘吗?”
公主正在犹豫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崔妈妈说道:“立姨娘之事不宜操之过急,我看还是等长房长孙生出来再给她名分不迟。姑且现在还是叫她姑娘吧。能不能母凭子贵就看她的造化了,这也算是给她的动力。”
李母不敢得罪这位能跟宫里人说上话的乳母,只好噤若寒蝉。
此时门人又大声通报:“杨侍郎杨老爷来给老夫人祝寿。”
李铭硕暗暗叫苦:不好,杨伯卿来了。
怕勾起万冬儿的伤心事,他想拽着冬儿往后边去,可是来不及了,杨伯卿已经来到了李母面前。
杨伯卿春风满面地给李母作揖,恭贺老太太长命百岁,再抬起头来时,方才看到老太太身边花团锦簇,遍身绮罗的万冬儿,他惊得目瞪口呆,好在很快回过神来,装作不认识万冬儿的样子,跟李铭硕打了个招呼,这才没有引起周围人更多的怀疑。
即便有人已经察觉出他神色不对,也以为他和李重郡一样,没见过万冬儿这样天人一般的美女,一时间看呆了而已。
李铭硕即看到了杨伯卿的五雷轰顶,也看到了冬儿眼睛里满满的恨意。
他引着杨伯卿去后边小房间和那些官员们同坐,吃茶聊天。
安顿好杨伯卿,他赶紧找到李墨戈,特意嘱托他:“今天务必要看好万姑娘,千万千万不要让她靠近杨伯卿。”
“爷,你有什么不详的预感吗?”
李铭硕忧心忡忡地说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你不要问太多为什么了,我是没有时间盯着她,你只管看好她,千万不要让她冲动行事就行了。”
墨戈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