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怎么又哭了。”简希赶紧拢起衣裳,安抚那位鬓发染点点雪霜的女人,岁月的侵袭让她原本的光鲜亮丽渐渐褪色,然而温柳慈的底子好,即便年逼四旬,风韵尚存。
“想到你好端端一个姑娘,糟蹋成这个样子。”简母拿手掌心掩了掩,擦去些水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但是天下的父母没有人愿意儿女出事的,总是希望他们平平安安。你爸对你严,主要是因为你是家里的长女,要为弟妹做一个表率。也希望你不要犯错,特别是在外面,现在时局动荡,随时可能小命不保。我们还能图你什么,不过是嫁个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简希垂了眼眸道:“我知道。”随即撑开眼皮,看母亲眉眼间的忧郁,她又认真道:“妈你不用担心,前几年热血冲头,脑子里一想到做什么事,便没有任何准备地去做了,但以后不会了,万事都会三思而后行,即便是那些喜欢的事情,我也会在心里掂量着。”
简母点点头,想到今晚的一幕,用放心的语气道:“总算那个沈家少爷看起来还不错。”
简希把手一抽,心里烦闷:“妈,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简母笑了笑,以为幢幢红烛照映下的简希微红了脸,有些女儿家的害羞,便更加揶揄:“你瞧,大晚上他还特地喊了他同学来给你解围,不是心里有你是什么?”
简希皱眉道:“他心里有什么我怎么知道。”然后回忆起两人的那个赌约,心里腹诽,狡诈的狐狸走了怀柔政策,是想赢我也指不定。
简母暗啐了一口:“说你傻有时候聪明得成精了,说你总算有脑子,在这个方面怎么又傻了。哪有男人为了不相干的女人做这么事的,他不是自找麻烦?”
做这么多不就是要让她认输,落网。沈少华才是最精明的一个,让所有人看见他的好,即便她赢了骂名也是她担着。
之前的赌约在她心里隐隐犯抽,没由来地难受。猜想沈少华可能是因别的女人顺从惯了,看见她觉得新鲜,占有欲作祟才死缠烂打的做派,她的心一下子跌入冰洞,冷得牙齿都能打颤。
简希紧紧锁了眉头,不悦道:“妈,也许他没安好心,别被他的言行迷惑了。”
简母被她这话愣了下,拿手戳了戳她脑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呢。”遂摇摇头,暗叹了一句当局者迷,她的女儿还未在感情里泥足深陷过,看不清也是自然。
简希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本能地在心里抗拒,以为暂时和他保持这样的关系和距离就可以了,便将话题转到父母身上,扯了个笑问:“妈,说说你和爸是怎么认识的?”
简母一听,脸上臊道:“死丫头,打听到妈头上来了!”说着又拿手指顶她的脑瓜,却是宠溺的力度,然后慢慢拢了拢她的发丝道:“都是陈年往事了,提来做什么。”
“妈,说嘛,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她开始撒娇,把脑袋往母亲怀里蹭。
简希自从懂了些事后,再也不曾这般耍娇气性子了,简母恍一见她这样,有些不能适应。但到底是做母亲的,片刻后也就挂上了笑,仿佛从前嬉闹的女儿又会回来了那般。
女儿家到了适婚的年龄,都会有些迷茫,不安地寻求别人帮助。温柳慈在嫁给简正德时候,也曾这般询问过母亲,是如何与父亲相识相爱相伴到老的,嫁了人又应该如何。
而这个答案其实千百年都差不多。
简母弯着眉眼道:“还能怎么认识的,祖辈上有些姻亲联系,逢年过节聚上了,谈及儿女适婚年龄,看着两人家事样貌匹配,便指了过去。”
“啊,就这样啊。”简希垂了嘴角,有点失望,她本想在母亲这里取取经来着。她自己对沈少华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也十分模糊,说是抗拒不错,却还有点牵引。
她没能明白的是这一份牵挂引诱是否就是所谓的爱情。
简母继续道:“还能怎么样,清政府虽是说倒了,中华人的旧习要改还需要经历一段路程。我和你爸还是在这里头牺牲了,但索性你爸对我不错,你三姨娘也是好脾气,处处为这个家着想,就是你那二娘有时候太让人头痛。”
提到赵文莉,简希心里也不痛快了,但一想到小旭说她待病在床的事,便豁然开朗起来,拍了拍简母的背说:“别提她了,叫人心里烦,还让不让人睡了。”
简母朝墙上的钟表一望,已经十点半了,赶紧收拾一下,分付她躺下睡觉。
简希眨眨眼,握着简母的手说:“妈,要不您今日和我睡,你好久没跟我睡了。”并摇了摇手继续撒娇。
“胡闹,都几岁大的孩子了。”简母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了笑,“乖乖,睡了,等会儿你爸见我没回去,明天正好捉了你小老虎尾巴抽。”
简希皱鼻,戚了一声,松手翻身。
待背后的烛光灭了一半,另一半沿着月色缓缓离开,她在黑沉沉的夜里才松了口气。
幽幽的屋中,只身月亮和她闪亮的眸子,里面不知道住着什么人在搅乱谁的心。
顾乔梁送简希回去后,哆嗦着骨架子回到车里。
刚才那个嘴角显笑,眉眼动情的男子已经恢复如初,冰似雪窖。
顾乔梁撇撇嘴,发动汽车的同时,后头的人闭着眼问:“人送到了?”
“嗯。”他懒洋洋地敷衍。
“话也说到位了?简正德怎么说?”
顾乔梁让车转了个弯,停下,转头对没好气说:“我说今晚是您沈少将把人家姑娘留这么晚的,让简伯伯千万千万别怪罪人家。简伯伯一听是您在背后捣乱,立马笑得跟一朵太阳葵似得。连连夸了人家两句好,又说往后跟您出来不需要报备,能多晚就躲晚,不回来也行,千万别给您拖后腿丢脸就好。怎么样,沈少爷,我说的够不够精彩绝伦,绘声绘色?”
沈少华笑了一下,里面有几句真,几句是他添油加醋,他还是分得清的。
抬了抬下颌,道了声“开车”,便沉默无言了。
顾乔梁嘿了一声,暗暗腹诽道,你小子遇上个简希变得真他么的欠抽。
他撑着脑袋,另一手操控着转向盘,吸着鼻子觉得还是忍辱负重,毕竟是在沈家屋檐下混饭吃的,缺了沈少华这块金招牌,要减许多收入。
叹了声,也就缄默不语了。
两人回到杭州的暂居别墅时,万家灯火已灭,本该睡了的几个管家却精神奕奕地站在门口踱步。
顾乔梁在杭州是和沈少华住一块的,这会儿看到他们神情惶惶,估摸可能发生了什么事,锁了车门赶在正主踏进来前逮住个人问:“里头怎么了?”
少华在杭州的时间不多,几个下人照管打扫空屋的勤快有,伺候人的经历便少很多了。
听见顾乔梁长驱直入地一问,打了个颤吱吱唔唔几声,才将事情讲明白。
顾乔梁眼睛一眯,笑了笑:“还追到这儿来了,有毅力。”
少华正好走到他身后,看见两人悉悉索索耳语着话,劈头问道:“怎么了,嘀咕些什么?”
顾乔梁努了努嘴,朝屋里一伸,道:“进去就知道了。”
少华觑了他一眼,道了一声神经。
在他眼里,所有神秘兮兮的事,皆被列为发神经的圈里,不爱去搭理,沉着脸色踏入屋内。
明亮的吊灯将大厅照得光彩熠熠。他刚刚脱了军大衣,挂上军帽,一记熟悉的声音从左边的接待厅里传来。
“少华,好久不见呐。”
沈少华心中一沉,稍稍低了眼皮,转身看向他。
少年穿着一套白色的高级西装,打了黑色的领结,面容娴雅,留着一头柔软的黑发,长到耳际下面,狭长的眼眸里映着他宽硕的身姿。
少华静静面对着他没有说话,仿佛空气在这一刻凝结。
直到顾乔梁随后而至,看了少年一眼,笑道:“果然是你,谢语堂,稀客。”
他点点头,看了顾乔梁一眼:“确实,但是你也在这里,让我有点吃惊。”
顾乔梁道:“这有什么好吃惊的,我毕业了就在少华手底下做书面上的工作,你们谁不知道。”他把外衣褪了,直接挂上军衣旁的钩,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不过,你怎么来杭州了?来了也不提前通知我和少华一声,让朱管家来火车站接你。”
斜眼觑到外头的行李箱,再懊恼道:“还让你们自己提了行李过来,真是不厚道。一来累着你们,二来让我和少华没尽到地主之谊的责任。”
说的仿佛他是这屋里主人一般,滔滔不绝,毫不报赧。
谢语堂略略弯了嘴角,知道顾乔梁话里头的模糊含词却也没恼,看着那位沉默的金主,回答:“有空便自己来了,何况没你们的联系电话,想麻烦你们也没路子。”
顾乔梁一愣,傻笑:“这倒是。”拍了拍手,换上一双室内干净的鞋,说:“既然来了便聊一会儿,要不要喝茶?”问到这里,他刚想进厨房,突然从里面冒出一个声音。
“哥哥,茶备好了。”音色绵软温润,似大家闺秀。走出来的步子也窈窕婀娜,带着一双狐狸眼,转到厅里对持的两人,露着白牙酒窝,盈盈一笑。
谢语堂的亲妹子,谢语微也跟着来了。穿着一声雪亮色的洋大衣,还和跟他哥配成一套。
顾乔梁看着眼前娉婷玉立的女子,刚才被沈少华气着的闷火转眼即逝。翘起嘴角,摸着下颌觉得少华和简希之间的事开始有趣了。<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