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简家的时候,天已微凉,紧紧十天的时间,杭州仿佛从一个热锅里被投入冰湖,毫无过度般的进入初秋。而此刻的简家恰恰和杭州气候所匹配,只不过离家几个月,原本热闹繁华的军门豪庭,竟萧索寥落。
让人好不唏嘘。
当简希从少华的车上跳下来时,就见到门前的枯叶卷卷,几乎塞满了简家大门的门缝,她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这户人家竟是离开多月的繁华故里,那样颓败落拓如同一个老妪寂寥地站在秋风里瑟瑟发抖。
“爸?妈?”
简希忍着从脚趾间冒上来寒气,压住发抖的嗓音叫喊:“简阳,小旭?”
为什么都不回答她?
他们都去哪里了?
简希从起初的慢慢行走,渐渐奔跑起来。
她不相信,整个简家竟然像是被掏空的蛋壳,半点人影都不留!
她的亲人去哪里了?陈伯他们去哪里了?
她越跑越慌张,越是慌张,眼泪越是克制不住地簌簌留下来,啪嗒啪嗒打在水泥地上,像被一颗颗重磅子弹砸出的窟窿。
最后,受不了心中越来越强的恐慌,简希伏在院子里,埋头低声哭泣。
简希活了这么大,很少哭得像这样无助,特别是懂事了之后,她总希望自己能坚强点,再坚强点,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必须利用眼泪博取同情的情况下,她不会轻弹眼泪。
但今天她在失去亲人和家园被毁的双重打击下,已经顾不得坚强不坚强了,她只想发泄一下委屈和悔恨,她只想好好哭一场。
少华进了简家大门后,就看见简希趴在地上,埋头抽泣。
走到她身边,蹲下身来抱住她,手指插入她的发丝,一下一下地安抚,“你还有我,不要怕。”
“如果我没有离开他们就好了……”简希带着哭腔自责,“都是我不好……”
“这不关你的事。”少华说,“该发生的事终究是要发生,即便你在场也无力挽回。”
“不是的,如果我在的话,小旭也不会和简阳作出那种事了。爸爸也不会因为这件事……”
少华打断她说:“你父亲是被军统关押起来,和你的弟妹没有关系,不要迁怒给他们,更不要责咎于自己。”
简希抖了很久,哭得不成样子,眼泪汪汪地听少华讲了一大通道理后,才有所醒悟过来,结巴着说:“那我爸应该好好的,在,军统的,小黑屋里?”
小黑屋里……
少华听得一愣,有点哭笑不得:“这都是谁给你灌输的词语。”顿了顿,正经语气说:“你爸爸应该好好的,毕竟从前是精锐干部,在军统成绩优秀,行为良好,他们不会把他怎么样,估计只是……”
再停顿了几秒,锁眉思索了一下才说:“只是想扣住他,免得直到我被停职的事情后来替我打秋风。”
简希此时哭得脑子有点糊涂,依偎在少华怀里良久,才体会出他这句话的意思,天灵盖顿亮道:“你是说……”她结巴了一下,“是你拖累的,我爸爸?”
他点点头说:“正是。”
简希这会儿脑袋清楚点了,没有盲目责怪,分析说:“可是这件事不能怪你,要怪得怪这次丢了军粮,任务失败的事,但是如果不是那个顾乔梁,你又怎么会丢了铁饭碗,所以,归根到底,都是他的错。”
少华默默听着她对顾乔梁地种种挑刺,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一下,没有点评。
当简希把一条条滔天大罪全部往顾乔梁身上揽,细数一遍之后,才想起一个问题:“既然是我爸被带进军统喝茶,不是简家所有人被带进去喝茶,那么他们人去哪里了?”
她这句话刚刚落下,正值少华也微蹙眉头的时候,屋外响起了开门的声音,两人双双抬头一看,就见相别多月的简母和孙真真提着菜篮子进来,身后跟着头发花白的陈伯,还有几个天真的小仆人蹦蹦跳跳地笑着。
简希揉了揉水泡肿的眼睛,惊讶万分,大喊一声:“妈!”
简母成功被这声恍若隔世的声音拉了过去,转过身看见院子里抱成一团的两人,先是吃惊,后来看见两眼红成兔子的简希,这才反应过来,应和喊道:“小希,你回来了?”
简希从少华怀里蹿起来,一头扎入母亲的怀抱,原本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下来,一股暖流自血管四通八达向全身。
此时她才感觉到回家的时候,有家人迎接是多么温暖的事。
幸好,在这个时刻,她们还在。
简希抬起头,先是用哭肿了的红唇在简母脸上印了一朵花,再给孙真真也印了一个,喊了一声姨娘,再给陈伯也印了一个,招得这个半百的老头一阵害臊推辞,终归还是让简希得逞。
“你们这是去哪里了?我刚回来,以为你们全被军统的人捉了呢。”
简希眉眼郁郁,有些气急败坏。
简母笑道:“和你三姨娘、陈伯去买菜了,看见今天的蔬菜便宜,就多买了一些,耽误了点时间。”
孙真真符合笑道:“是是,为了再便宜些,还讲了一会儿价。”
简希点头,望了望她们身后的小仆人,数了数,竟然只有五六个,诧异道:“怎么家里就这么几个人了,其他的呢?”
提到这一点,简母用苍老的口吻叙述一桩不得不接受的事实:“其实自从你爸爸退伍之后,家里没了收入,已经过得非常艰难了,我和你三姨娘每次瞒着你爸爸给别人缝衣服,做一些小花样卖出去,才能供得起每日的一半开销。至于仆人,已经每一年在减少了,只是今年你爸遇上这种事,我们也恰好寻到一个契机,能送回家的都送回去了,只剩下这几个无依无靠的继续留着,就当收了做义子义女,也算一个善事。”
简希并不知道家里艰难到这个地步,她原本还一心要为国捐躯,报效祖国,原来她连家都报效不了。
“不要紧,以后我也会帮忙。”她吸了吸红鼻子,忍住幸酸,趴在简母的肩膀上。
“怎么还像个孩子。”简希调侃。
“在妈妈面前,我永远是个孩子。”
简母听了一愣,温柔似水道:“说的也是。”
孙真真看着简希母女团聚,她却和儿子分离,心里有些愁苦,抬头又看见少华笔直地望着她们,突然起了一个希望,也许少华能把简旭找到呢!
她刚刚向简希提到这个问题,简希就拉了脸,尴尬地说:“少华他……”说到一半不敢说下去,怕孙真真会以为她是推卸事情,还是少华刻不容缓地站了出来告诉众人。
他——丢了官!
孙真真自然惊讶地问一句:“丢了官职,这是为什么?”
少华说:“任务失败。”
孙真真想了想,问道:“是不是送粮的事,你们难道遇上敌袭了?”
简母在她这句话放出来之后立即查看简希,焦灼道:“敌袭?小希你受伤没?”
“没有,少华护着我,没伤,有伤的是他。”简希将母亲在身上乱摸的手拉下来,笑了一阵后,把事情的原委慢条斯理地道出来,同时把因为陆双双和高珩而连累少华一事禀明两位当家女人。
连带着几个下人,也同时为少华抱不平。
但是他这位当事人,受害者依然笑容淡淡,没有任何因被朋友背叛,或是背上了子虚乌有的裙带关系而感到愤怒或是委屈。喝茶依然喝得优雅,谈笑依然笑得云淡风轻,落地无声。
这是一个男人的气度。
简希不得不承认,即便是自己的脾气好的过分,也很难有这样的气度,而按少华的阴暗性格和不择手段,他绝不是一个随便就生气的人,一旦生气起来,他绝对可以超越一般人,比如让对方倾家荡产,生不如此。
只是现在,他还没有动手,而她不知道他何时动手而已。
一家人谈得融洽时,简希忽然提到两弟妹的事,孙真真顿时就愁了起来,眼眸里能见到隐隐泪光。
“事情是这样的——”
孙真真开始慢慢陈述,兼括了家里一干老小的补充后,简希才把大概的事了解通彻。
简希离开家的那天,正落着小雪。简旭给简阳上着英文课,并且是最后一堂课,不巧的是,恰恰是他收拾好笔记本爬出窗口的时候,却被隔壁开窗的赵文莉发现了。
如此,简阳必不可免被毒打一顿,简旭见不得简阳被毒打,所以想反毒打了赵文莉一顿,但是这个行动在未开始前就被扼杀在了摇篮里,谁也没有想到赵文莉恨得去推了简旭一把,他直接从三楼摔了下来,导致脚裸脱臼。
这件事只惊动了一部分人,大家思量着能瞒着简正德就尽量瞒着,免得家里又一次鸡犬不宁,即便连简母也不知道这件事。
孙真真也表示,她只以为是简阳教简旭功课,被赵文莉欺负了,所以到了晚上去找赵文莉发泄,让简阳给小旭上药,她没想到这俩孩子仅仅上个药却变成了上个床,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还瞒着全家上下睽睽的眼目,上了好几次。
直到年末那天,被再一次发疯的赵文莉发现。
然后的事,便如简希所知晓的了。
而赵文莉自从简旭和简阳离家出走后,就彻底疯了,她现在一个人住在疗养院里,简母和孙真真每个星期天才去看她一次,情况不是很乐观。
简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跟着孙真真一起愁了起来,她就知道这队姐弟不是善茬,果真酿出祸事来。
她叹了口气,想安抚这个从小待她不薄的三姨娘,话到嘴边,却觉得不够真诚,又沉默下去。
少华却在这时插嘴说:“他们总会回来的。”他的声音温和,不骄不躁,在喝完最后一口茶,看着简希和愁白头的两位女人,保证似得口吻:“我尽可能用出所有的人脉找到他们,即便不能及时劝说回来,也会保护好他们。”
孙真真说:“这样也好。”再夸简希道:“小希福气高,找了个好依靠呢。”
简希心里欢喜了,和少华对视一眼,皆笑得春暖花开。<更新更快就在笔趣网www.biqu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