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这两个多月,是周叔最舒心的日子。这个山庄,从周叔自己搬来,十几年的时间,才渐渐有了几十户人家,可自从去年李煜这孩子来了以后,短短的一年间,山庄居然兴旺到如此的地步。听蓉儿说,都快一千户了。周叔不识字,数要是过了一百,那就数不过来了,一千户到底是多少不知道,可是周叔有脚能走,过去一顿饭的工夫,这庄子他能走七八个来回,现在,顺着小河,从村头到村尾,一顿饭的工夫恐怕都不够。
走到村外,放眼望去,开出来的田土,从这边山脚,直到那边的山脚,走一个来回,一个时辰可都不够。周叔是个庄户人,别的不知道,最心爱的就是这田土,这么多的田土,还有着许多的人,有田有人,那就是粮食呀。庄户人有了粮食,可不就心满意足了!虽说这田土不是自己的,可都是属于山庄呀,别的不说,每亩两斗的公租交上来,那也是好大的一堆呀。
如今的山庄,虽然人多了,可比过去还有规矩。大人不用说,不是忙着操练,就是忙着家里的营生。单说村里的孩子,也没有哪一个在外面荒跑,都被搞到学堂里上学了,这上学到底学的啥,周叔不明白,可周叔知道,一定都是有用的,就说自己的辉侄儿,这才多大,忽然就会计数记账了,上次运来那么多的东西,几个孩子,就点的清清楚楚,记得明明白白,那个见了自己,不说辉侄儿有出息?这还不是学堂学来的?
也不光自家的侄儿,就是别的孩子,肯定学的也不差,就看那家家户户对先生们的恭敬,也就知道家长们对学堂满意的很呢。
这段时间,周叔最舒心的事,就是吃完了饭,在庄里庄外的溜达,看着那些田土,看着这一大片的山庄,看着这山庄高高兴兴,忙忙碌碌的人们,尤其是看到那几十间装的满满当当的仓库,周叔的心从里舒坦到外,脸上的笑是从早挂到晚,从来就没断过。
可从前天开始,周叔就一直呆在家里没出去过。他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有点堵的慌。在他心里翻来覆去的就是听到的那几句话。说话的那几个妇女,他并不认识。现在庄里一下子来了那么多的人,一下子认过来还真有点困难,不过,他也知道,这是刚来才几个月的新村民。他不认识人家,人家可是知道他这个长老的。见了很是恭敬的称他为长老的。
让他不舒服的是那几个妇女在闲聊的几句话,他只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一个妇女说:“张婶呀,你家翠莲也都十六啦,长的又好,我看嫁给咱李长官,倒是般配!”另一个妇女接口道:“他嫂子,可是多借你吉言,我们家翠莲,要说模样,可是没得挑,可毕竟俺们新来的庄户,跟脚又浅,谁知道人家李长官是啥心思呢,怕是配不上人家。”
“这有啥呀,那李长官多大的学问呀,才不在乎啥跟脚不跟脚的,这大一个山庄,都是人家折腾起来的,人家那需要你的跟脚呀。”
“张大嫂,我看李长官就挺喜欢你家翠莲,哪天我在街上,看李长官和你家翠莲说话,那个高兴呀,要是不喜欢,能对着她笑的那么开心?我看这好事可要趁早,咱们李甲长,可是这山庄的老人了,和李长官熟着呢,要不你改天求求甲长,让他帮你家翠莲做个媒多好。”
周叔就听了这么几句,那几个人看到周叔走了过来,这山庄的几个长老,那可都知道,赶紧过来打招呼,态度恭谨的很,要是放在往常,周叔肯定是笑呵呵的问长问短的,可这天,周叔只是不咸不淡的应付几句,就径直回家了。
周叔心里很是不忿,李煜这孩子,堂堂山庄的保主任,山庄兴旺的大功臣,就凭你们几个无知的村妇,也敢评头论足?啥,就冲你家闺女笑笑,就是喜欢啦?那长官还整天对我老头子笑呢!难道也是喜欢我?真是笑话。
还说啥?长的好,和李长官般配?这个山庄,从老说到小,有一个姑娘小媳妇的能比上我家蓉儿?连罗老夫子,那可都是做过县老爷的大秀才,都说我家蓉儿聪明能干,是富贵之相呢,要说般配,除了我家蓉儿,谁也配不上李煜这孩子。
再说了,你们才来几天呀,也不打听打听,这一年多,谁不知道李煜这孩子的缝补浆洗,哪一件不是我家蓉儿做的?谁不知道这孩子喜欢我家蓉儿,还敢要你们甲长保媒提亲,啥李甲长,还山庄老人呢,不就是老李家那个最笨最老实的老侄子呀,他要是敢帮你们提亲,看我不让他李叔打烂它的笨嘴。
不过,这山庄大了,人也多了,李煜这孩子不会花了眼吧?万一要是有人提亲,这孩子一糊涂答应了,那可就坏了大事了。就算这家不提,这山庄千户的人家,难保会有哪家也有这样的心思呀。
想到这些,周叔心里就不舒服,很不舒服。他明明知道李煜很喜欢自家的蓉儿,别人应该抢不走,可是周叔就是不放心。这不怕一万,可怕万一呀。
两天没怎么出门,看着蓉儿这整天几乎都不在家,周叔就知道,肯定不是在学堂跟着罗老夫子上课,就是在帮李煜干活呢。周叔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有时候,周叔甚至就想不通,既然李煜这孩子喜欢蓉儿,为啥他一直不来提亲呢?难道这只是再哄蓉儿高兴不成?
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些,周叔是越来越郁闷。
崔夫人看周叔不出门,这第一天倒没觉得啥,第二天就觉得周叔不对了。崔夫人问周叔到底是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周叔一直是摇头,连话也不愿意说,只是自己在瞎琢磨。崔夫人也知道周叔的脾气,干脆也就不问了,到了晚间,径自炒了几个菜,备了一小坛酒,直接把周二叔给喊过来喝酒,崔夫人知道,周二叔最是精明,从小就称周叔的心,周叔有话不和自己说,但只要这二兄弟来了,他就是相瞒也瞒不住。
周二叔最近忙的很,自己的大哥,从来不爱出头露面,自己和那几位家长,如今可都是山庄的长老,又兼着这保长的,老人里,只有大哥是只做了一个悠闲的长老。眼看山庄的基业越发的兴旺,连灿儿他们,都是保正了,自己要是不多干点,为老周家保住目前的地位,一旦被比了下去,以后再想翻身可就难了。因此上,周二叔不但是份内的事要做,就是份外的事,那也是时时在心里琢磨着,只要不懂得,不是问李煜,就是请教罗老夫子。一来二去,周二叔还真就成了庄里最让李煜放心的人。也是承办事务最多的人。周二叔虽然很忙,依然是忙的很高兴,很快乐。
这大哥有事,二叔就是在忙,也要赶过来的。兄弟两个,小酒喝着,好菜吃着,没多大的工夫,周二叔就把周叔的心思给摸出来了。
周二叔号准了大哥的脉,倒是不着急了,在他看来,周叔是当局者迷,那李煜除了蓉儿,在这个山庄,谁还能配的上?
不过,二叔想的更远,这山庄,自家的侄女自然是头一号的,可将来到了外面,那啥人没有呀?万一有个比自己侄女更强的来个横刀夺爱,难道自己就眼巴巴的看着不成,所以,不管怎么样,这个事是宜早不宜迟。早定早好呀!
琢磨半晌,二叔笑道:“大哥,你觉得李煜这孩子到底咋样?”
周叔翻了二叔一眼,将酒一饮而尽,道:“那还用说?自然是好的!”
二叔陪着喝了一杯,笑道:“那你觉得要是做咱家的女婿呢?”
周叔闷声闷气的说道:“这孩子,是宝儿他们几个救回来的,这一年多,咱都看着,可是为山庄做了不少的事,对蓉儿,看着也是不错,可就是不知道这心里到底是啥心思。他要是真的愿意娶了蓉儿,哥哥也没什么不愿意的。”
二叔嘿嘿笑着,道:“大哥,有你这话,你就别管了,我看他和蓉儿,也是情投意合,就是大嫂,也喜欢的很,大哥是主,不好出面,兄弟一定把这事办的漂漂亮亮的。让咱得孩子称心如意就是”
周叔点点头,这心里也觉得顺过了那口气,自家兄弟的能干,她是放心的很,既然兄弟打了保票,该不会有什么差池了。
二叔喝完了酒,回去琢磨了一下,这事自己总不好去说,毕竟那是自己嫡亲的侄女,这叔叔帮侄女保媒,总不是那么好看。还是要找个外人来提更好。看周辉在家,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忙让周辉去把罗老夫子请来。
罗老夫子听周二叔说明了,抚着自己的胡须沉思,半晌没有言语。
要说周蓉儿这孩子,那可是真的讨人喜欢,这份从小随着崔氏养出来的那份从容气度,不要说在这山庄,就是放到长安城,那也是丝毫不比那些大家闺秀逊色。更难得是天生的聪颖,自己也算见过不少的书生秀才,还真没能比得上的,而且这聪颖之中,丝毫不影响内心的质朴和娇憨。每次给这孩子讲东西,对老夫子来说,都有一种如沐春凤的享受。
这孩子要是嫁给了李长官,那定是李长官的得力臂助。也只有这样聪颖的女人,才能配得上李煜这种才包天下的人物。
这让罗隐犹豫的,恰恰就是周家。
这自古天下,怕的就是外戚权臣,雄主在位,那自是无妨,可天有不测风云,一旦少主初立,女后主政,那外戚那个不是权倾朝野?像王莽,杨坚,那个不是靠了外戚的身份夺了天下?
这周家,要是都像老周大哥那样,不用说是最好的,一旦李煜有了基业,高爵厚禄的养起来就是了。可关键是周家不止老周大哥,周二哥,周三哥可都是精明的主,虽说不识字,可目前在山庄,那可也是数得上的人物,要知道,这山庄的人物,将来不用想,那也是李长官的嫡系核心呀。况且周灿周辉,在少一辈里,都是顶尖的人物。大业成就之时,这些人正在少壮,又是从龙已久,出将入相是可以想见的,周蓉儿身为正宫,在朝廷有如此后援,怕是无人可制呀!
转念一想,这周蓉儿和李煜情投意合,核心的人谁不明白?就是想挡,怕也挡不住,况且,无论怎么样,看周家的几个人物,除非故意的压制和排挤,否则那肯定是李煜周围将来最大的势力,尤其是周辉,虽然岁数还小,可在李煜眼里,那可是传承衣钵的开门大弟子呀。谁又能排挤的了,压制的住?这目前山庄的基业,说穿了还是从最初周家的基础上发展出来的,这周家要是成了李煜的岳家,李煜掌管这山庄,那可是无论是情是理,可都是名正言顺。
这周蓉儿好歹是自己的弟子,有自己的教导,将来大业有成,必是一代贤后,那帝师每代皆有,不算稀奇,可这贤后之师,自己可是古往今来独一份呀。
罢了,此事有利有弊,利在明处,利在现在,至于弊,不过是自己的担忧而已,将来好远的事,想那么多干什么。
周二叔看罗隐不说话,连着招呼了好几声,才把罗隐惊的醒了,二叔小心的说道:“老夫子,你这是?”
罗隐呵呵呵笑着,道:“周二弟,我的周保长呀,老夫是喜欢的狠呀,一时失态,兄弟见谅,见谅。此事无需操心,就包在老夫身上,数日之内,必见喜信”
周二叔赶紧施了一礼,喜笑颜开,道:“夫子高才,既然说好,那自是妥当的,一切有劳夫子,感激不尽,我们准候夫子佳音就是”
罗隐赶紧搀住周二叔,嘻嘻笑着,道:“一定,一定,这个喜酒老夫可就预先定下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