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长黑夜中的等待里,又过去了两个时辰。
待到最后剩余的千人充满期待的等来了领路的玄甲骑后,大家纷纷快步向树林方向涌去。
每个人都满怀期待,每个人都受够了等待的滋味,每个人都想尽快拿到武器,重新站在秦军的队列之中。
其实,每个人都不想死。
黑暗中,有的人被绊倒在地,被身旁人迅速拉起。
有的人仓促行走间踉踉跄跄,被一旁的同伴笑道:“看你那着急的模样。”
千人的队伍理应在这黑暗的荒野中行走的缓慢,但不知为何众人却是越走越快。
不断有人被脚下的石头或者灌木绊倒,擦伤,但始终没有人喊叫一声,只是看着远处的树林,看着远处的希望,默默的走去。
进入树林内,这千人中位列最前面的人突然发现自己转而向下行走,在黑暗中,感觉自己是走到了一个大坑内。
他们感觉到有些不妥便想停下脚步,但身后的人不断的推搡着自己继续向前行走,他们大呼不要推搡,但身后的人哪里还会管着这些,只是在黑暗中不断向前行走。
终于最后一个人踏入了大坑之中。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妙,人群中的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他们踏着脚下松软的泥土,不停的扭动着自己的脖子看着四周的动静。
他们在寻找着审讯自己的人,但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
一人站在人群中,他感觉到自己的脚下仿佛踩到一个人的手,在这诡异的静谧中踩到人手总是一件让人心生不妙的体验,在尝试着又轻踩几下确定是人手后,他大喊一声:“我们被骗了,快往出跑哇。”
站在坑内早已察觉出不对劲的众人在这声呼喊之下也都纷纷明白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向四周涌去。
一时间哭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但他们没有看见,坑外四周都站满了军士,他们张弓搭箭,随着一声令下便不断的将箭矢射向坑内的众人。
……
待到天色渐亮,千余玄甲骑再次走上了通往原州的驰道。
与昨日行军所不同的是,他们每个人的马上均挂有四五颗头颅。
这些玄甲骑已经被告知,如果不想死的话就务必要将昨夜之事烂到肚子里,丢城陷关是死罪,斩杀同袍是死罪,唯一能够活命的就是这些头颅,这些叛军的头颅。
雍云祈走在队伍的最前列,他已经没有了昨夜的颓废,眼睛里再次发出精光,他在内心已经筹划出了转危为安的计划,虽然并不能抵消自己丢失萧关的罪责,但如果计划能够完美实施,说不定这次祸事便能转化为幸事。
他想到此处,不免有些得意,在一番情不自禁的微笑过后,对身边的军侯问道:
“赵军侯,弟兄们可叮嘱好了。”
那赵军侯正是昨夜实施屠杀的指挥者,他知道自己已经和雍云祈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索性也就放开了心中的包袱跟着这长公子干了。
听到雍云祈问话,赵瑜立刻答道:“长公子放心,卑职已经安排妥当,弟兄们也知道厉害,不会说出去的。”
雍云祈点了点头,还是对赵瑜说道:“人心难测,此次若能再次翻身,定不会亏待你们。
回到原州后,给兄弟们每人再发一些银钱,至于你么,军侯或许当的久了,当当校尉也未尝不可。”
说罢,不理闻言一呆便喜上眉梢的赵瑜,继续问道:“卫林可曾找到?”
赵瑜连忙答话:“昨夜我军突袭后便再未找到卫校尉的踪影。”
“尸体也未找到?”
赵瑜听出雍云祈的不悦,连忙说道:
“属下已派人去查探,昨夜摸黑做事,想必卫校尉早已身亡,也埋在了死人堆里了吧。”
雍云祈转头看了看赵瑜,言道:“还是小心点好,一旦发现他的踪影,除掉他,如若不然,你我都会有大麻烦。”
说罢一拍战马,飞驰而去。
……
总制府内,主位上的赵之泽脸色苍白,呆若木鸡般的看着身旁的介鸳,见平日素来清高的介鸳也睁大眼睛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不禁慌了手脚,下意识的他想让两旁兵士拿下站在厅堂内的雍云祈。
虽然他有这个权利,但唯一的一丝理智还是让他在发出命令之前阻止了他,他明白雍云祈背后的势力,也明白抓人的后果。
最终,他大出口气,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指着雍云祈道:“萧关真的丢了?”
“大人,萧关丢了。”雍云祈目视赵之泽,一字一顿说道。
“雍云祈,你身为萧关主将,丢城失地,罪该万死!”赵之泽红着眼睛大声呵斥道。
但见雍云祈听后并未有丝毫愧疚之色,冷冷的说道:“赵大人,你也不必如此歇斯底里,这萧关城破,也有赵大人的一番功劳。”
赵之泽一呆言道:“我的功劳?此话怎讲?”
雍云祈死死盯着赵之泽说道:“自我领兵入萧关至城破,与戎人前后大战十余次,双方互有成败,但总得来说我军人数虽然处于劣势,但凭借着方铭心将军与我的指挥,凭借着我军将士的英勇无畏,先后斩杀戎人两万余,阵前诛杀敌军万夫长一人,如此功劳,换做大人您可能做到?”
雍云祈不理面色难看的赵之泽继续说道:“萧关被戎人五万大军围困,连日大战下来虽然击杀敌军甚多,但自身伤亡也是级大,而原州没有派来一兵一卒,却坐拥数万大军守卫。
我想问问赵大人,为何得知戎人围困萧关近一个月,不派一兵一卒来援。
难道正如传言所讲,你赵大人的性命比我萧关安危更为重要吗?”
说罢,雍云祈目光仿佛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赵之泽。
那赵之泽一听也知理亏,脸上顿时忽白忽赤,若不是介鸳坚持,恐怕真是到了现在也没有向萧关派出援兵。
但想到此处,赵之泽连忙说道:“你莫要血口喷人,我已派了五千援兵到了你萧关,送信之人已将回函送来,上面可是有你雍将军的印信。”
“哈哈哈哈哈哈”
还未等赵之泽说完,雍云祈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便哭出声来。
他本想演一出哭戏,但一想到战死在萧关的方恒心,想到千千万万战死的袍泽,想到自己狼狈出关不分日夜的奔逃,便真的悲从心来,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雍云祈如此,赵之泽和介鸳不免也有些兔死狐悲之感,特别是赵之泽明白,这次大祸可能会对自己未来的前程蒙上一层阴影。
虽然雍云祈和方铭心才是丢关失地的首恶,但自己身为总制府州卿,国君定会先拿自己开刀。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昨日已经传来家书,自己的哥哥时任中更的赵之海已经领兵十万,不日将达到原州,主持抗击戎狄的战役。
到那时哥哥肯定会为自己做主,夺回萧关的同时再给自己几个战功,那样或许还能够将功折罪。
正想着,却见那雍云祈停住了哭泣,指着自己破口大骂:“赵大人,你可知萧关为何失守吗?”
赵之泽被雍云祈指着鼻子问,在气极之下也有些诧异,直觉告诉自己定有蹊跷。
他看了看一旁的介鸳,对雍云祈问道:“为何失守你不讲来我怎知其中原由?”
“五日前,我与方铭心副将指挥军队大破敌军,就在这时,原州来的援兵到达,我等无暇顾及便让他们入关去防卫萧关东门。
哪曾想这些援兵一进城就立即发难,将兵器对准了自己人,守关兵士猝不及防下死伤惨重。
阵前与戎人大战的方副将只能由胜转败,调兵入关抵御关内叛兵,却不成想被叛兵乱箭射死。
关内有叛军作乱,关外又有戎人攻城,眼见大势已去,我与玄甲骑奋死拼斗,斩杀叛军四千余人,但终于还是寡不敌众,领着残存兵力退回原州。”
说到这里,雍云祈脸色骤变,又指着赵之泽怒骂道:
“赵大人,这叛兵是从你原州发来的,你说和你有没有关系。
你和戎人到底有什么勾当,可怜我三万同袍兄弟命丧叛军之手,我这便杀了你,为方副将,为兄弟们报仇。”
说完,雍云祈抽出宝剑,向赵之泽而来。
厅堂如此异变,不仅赵之泽、介鸳没有想到,厅下坐着的一干文武官员也没有想到。
见雍云祈要砍赵之泽,所有人都惊得长大了嘴巴。
千钧一发之际,只见赵之泽身边的介鸳站起身来,抢先一步走到赵之泽身前,对提剑而来的雍云祈说道:
“雍将军,援兵是老夫力主派去增援萧关的,如果他们叛我大秦,那老夫亦有责任。你便先斩了老夫再说。”
见雍云祈果然不再上前,只是怔怔的站在那里,便又说道:
“当今之际唯有夺回萧关才是正事,不然大秦危矣。”
说道这里,他又看了看停在面前雍云祈,见他听着自己讲话并未发作,再次说道:
“如今事已至此,孰是孰非还是等待西京定夺,将军乃是国之栋梁,此时还需与州卿大人一同携手商议御敌之策,岂能凭一时之怒,乱了大局。”
说罢,他向雍云祈伸出了手。
雍云祈只是想在众人面前演戏而已,看到这里,他哪里不晓得这满头白发的老者是在给自己台阶下,便将手中的宝剑顺势递给了介鸳,自己则瘫倒在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