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枭摸了摸自己干枯发白的头发。
那里原本该是有根玉簪的,可是守兵怕自己寻了短见,早就将其收了去。
所以一根根银发便如同柳条般散落在他的肩膀上。
方才,他确实是想寻短见的,当坚硬的心肠变得柔软,当内心深处有了一丝牵挂后,芈枭这才发现等死的滋味是真的痛苦万分。
为了让这样的痛苦不要继续折磨着自己,芈枭决定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对天下人如是,对自己亦是如此。
见那根簪子不见,芈枭便立刻左顾右盼找寻可以结束自己生命的器物,但他找来找去却发现,似乎寻死也是件极为难办的事情。
芈枭叹息一声,低下了头,想想再有两日自己将成为萧子硕登基的垫脚石,自己的头颅将会被摆放在齐国人的青龙神塑前,那股屈辱感就让他一次又一次生出难以言表的痛苦。
静静的,芈枭闭上了眼睛。
他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应该再做些什么。
突然,院门外忽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芈枭猛然抬起了头,脸上也生出了一丝喜色。
是那些孩童们又回来了吗?
可是他马上反应了过来,这些匆匆而至的纷乱脚步声绝不是孩童的。
还未等芈枭想明白,院门外几乎同时出现了几声惨叫,院内的几名守卫闻声也是大吃一惊,他们马上从腰间抽出了短剑,迅速拢在一起将芈枭围在中间注视着大门处。
其中一人从后背迅速取出强弓向着天空射出了一支响箭。
“嗖”
“嘭”。
随着院落的大门被一脚踢开,十多名蒙面者鱼贯而入闯进了院中。
他们同样也是手持着短剑,与院内的几人对峙了起来。
“大胆,你们是何人,可知这里关押的是齐国重犯。”
芈枭身前一人对着闯入进来的人厉声喝道。
只是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便听身后有箭破空之声传入耳中。
这几人哪个不是齐国禁军中的精锐之士,又岂是易于之辈,听到危险已至,几人便纷纷转身下意识的向后甩剑抵挡。
“咔擦、咔擦”
随着几声金属碰撞之声响起,十几支利箭纷纷掉落在地。
随之倒在地上的,还有芈枭身旁的两名闪躲不及的齐军守卫,他们各自的咽喉上、后心中插着一支还在抖动的羽箭。
方才一轮箭击,少说也有十多支箭矢同时袭来,纵然这五人再有本事,同时应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数支箭矢也是力所不及的。
况且射箭之人也非等闲,射向芈枭前方之人的两支箭矢便是擦着芈枭的头皮飞过的。
就连芈枭也被这神乎其神的箭艺喝了声彩。
剩余的三人相视一眼,还未等再做反应,第二轮箭矢便又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这次他们看得清楚,这些箭矢均来自东、西厢房的房顶之上。
看的清楚箭矢的来源处,三人便都辗转腾挪躲过了各处的来箭。
只是在他们格挡来箭之时却未发现,院门处闯入的人也已经悄悄的摸了上来。
片刻过后,原先在院内看押芈枭的五人已经躺倒了四个,剩下的一人则是这五人中的头
目。
他明白这些闯入者是为了救芈枭而来,索性便用剑架住了芈枭的脖子,退到了正厅前的柱子前。
蒙面之人见芈枭被劫持,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而此时,远方也传来了人叫马嘶之声。
看来定是禁军听到了响箭,前来支援了。
劫持着芈枭的齐兵也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声响,他的内心里立时松了口气,看来只要自己再坚持片刻,此番危机便能够解除了。
他作为这些看押芈枭的兵士之首,自然明白这院中虽然只有五人看守,但院外却部署着数十人在明里暗里盯着院落。
但这些蒙面人直到到了庭院前才被自己人发觉,便从侧面证实了他们的实力。
他心里明白,看来自己的人马已经全军覆灭了。
这齐兵正在想时,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腹部受到了雷霆重击,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身前背对着自己的芈枭,一股剧痛便瞬间传入到了全身上下。
芈枭缓缓转过身来,看着已经痉挛着抽搐着顺着柱子躺倒在地的齐兵微微一笑,一脚向着他的太阳穴踢了下去。
这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方才自己还在找寻可以寻死的器物,殊不知自己这一身武艺便是天下最为厉害的武器了。
......
“你们是秦国人?”
芈枭坐在事先准备好的一辆马车上,对着面前一位身材臃肿的老者问道。
那老者轻轻地撩起窗帘,转头看着擦着马车而过的大批齐军轻声说了句“一会儿令尹大人自会知道的”便不再说话了。
芈枭盯着老者看了颇久,便突然嘿嘿一笑,口中自语道:“黑冰台当真是天下无双啊。”
老者闻言却仍是面色如常,并不去理睬有些洋洋得意的芈枭。
芈枭自觉无趣便也就不再说话了。
载着芈枭的马车在东京城中转街走巷足足熬过了两个时辰,这才在一处深巷中停了下来。
老者下了车后,对着芈枭做了个请的手势,便目送着芈枭下了马车跟着前来接引的一名女子进了一处似是良久无人居住的阴森院落。
只是在芈枭将要离开时,那老者对着芈枭的背影轻轻言道:
“令尹大人,有些事知道了便是不知道,看见了就当是看不见,就如同我没有问你为何留那齐兵活口一样,还请令尹大人好自为之。”
芈枭听完此话后,心中有些惊讶那如同哑巴般的老者竟然开了口,正要出言反驳时,却转身发现那老者连同马车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短短数息之间,马车和老者的突然消失让芈枭的后背冷汗直流,这巷子左右还有数百步之遥,他们去了哪里呢?
芈枭身旁的女子见这银发老人似是受到了颇大惊吓般发着呆便没有出言催促。
她只是站在原地,睁开如水的明眸看着芈枭,脸上始终挂着令人着迷的笑容。
......
跟着这美艳的女子穿过了一道又一道暗门之后,芈枭这才发现自己却是到了一处青楼之中。
虽然身在密室看不到大厅中的芸芸众生,但芈枭却仍旧能够凭借着一路的蛛丝马迹明白自己是到了何处。
空气中的胭脂味,酒肉味,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隐隐约约传来的笙箫琴筝
声让芈枭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从地狱直通到了天堂般。
他坐在软软的蒲团上,喝着手中酒樽中的琼浆,内心中生出一阵阵的唏嘘感慨。
今日就像是做了一场颇为滑稽的梦,从生到死,由死至活,就连芈枭这般戎马倥偬又历经了朝堂争斗的人也觉得恍惚异常。
若不是方才躺在浴盆中芈枭切实的体味到了几位妙人如脂般的手指轻轻划过自己肌肤和那已经半年都未尝过的甜果,怕是这个梦他终是醒不过来了。
“令尹大人,别来无恙。”
随着密室的门被突然推开,芈枭抬起头看着门口进来的两位身着华贵的中年人进了密室。
密室中的三名妙龄女子起身做了个万福,便从打开的门中退了出去。
出去后又转身将门轻轻的关了起来。
芈枭疑惑地看着两人,除了能从他们二人身上穿着的华服分辨出两人都是秦国人外,似乎自己并不知道他们二人的其他信息了,所以那句“别来无恙”便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他却是明白的,自己的一条命确实是秦国人救的,至于原因自己虽然不太清楚,但他们如此好吃好喝的对待自己,倒明显的不是想要取了自己的性命。
芈枭起身向二人施了一礼说道:“芈某谢过贵国救命之恩,只不过这别来无恙却从何谈起。”
方才说话的那人笑道:“令尹大人是贵人多忘事,三个月前青龙殿中,我随右更雍大人见过令尹大人的。”
芈枭闻言明白了过来,他的内心却是一阵的苦笑。
那日自己大闹青龙殿时,与雍叔召的确有过口舌之争,可是自己又怎会去在意雍叔召随行之人呢。
毕竟自己可是一国的令尹,在那日的青龙殿中,能让他看在眼里的也不过区区数人啊。
只是现在人在屋檐下,他又哪敢再耍威风,只得做出恍然大悟状,对着那人说着“幸会、幸会”便要请他入座。
那二人相视一笑,其中一位并未说话之人张口言道:
“令尹大人,非常之时却是委屈了大人。
其实方才顾先生并无恶意,却没想到让令尹大人起了难堪。
赵某替他向您老人家请罪了。”
“啊。”
芈枭闻言突然明白对面这个自称“赵某”的中年人是谁了。
他连忙上前两步施了一个大礼。
“中更大人,芈某老眼昏花未能识得贵人,还请大人赎罪。”
赵之海连忙伸手扶住芈枭,口中连说不敢。
随后,赵之海又将顾道远对着芈枭介绍了一番,三人这才依次落座。
一番寒暄过后,芈枭突然向赵之海问道:
“中更大人,芈某有一事不解,想请中更大人能够为我这将死之人解惑,不知中更大人允否?”
赵之海看着早已经没有了一国令尹该有气度的芈枭,眼中闪出了一丝伤感。
传闻芈枭自任楚国令尹以来,纵横天下三十余载,近百万人因他殒命,可是这次被囚齐国之事,对他的打击竟然大到了这般地步,原本应该傲对天下人的他,对自己讲话居然如此的小心翼翼。
不过,赵之海仍旧是面不改色的笑着说道:
“令尹大人可是想知道为何我们会救你?”